第1章 ☆、一
“沈哥哥,你來了。”
一群小孩快樂地跑過去,撲向那個俊朗的白衣男子。
男子笑着,将跑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一把抱起,又笑吟吟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簇擁着他的孩子:“虎頭和小寶都長高了。”
“哥哥,禮物。”
“我要糖。”
……
孩子們拽着男子的衣袍,讨要禮物,像一群鬧騰的小麻雀。
“你們放手,不要扯髒沈爺的衣服。”滿臉笑意的育嬰堂堂主餘嬷嬷端着茶,領着一個女子,撥開孩子們走到沈開面前,“沈爺辛苦,先喝杯茶解解渴。”
沈開笑意盎然接過茶杯,正要喝,懷裏的小男孩鬧道:“哥哥,我要喝,我要喝。”
“好,你先喝。”全不顧餘嬷嬷故作惱意的眼神,沈開喂了小男孩一口,也不換杯子,喝完了剩下的茶。
餘嬷嬷瞪了小男孩一眼,招呼身後的女子:“小魚,茶點。”
定北候獨子,乾王繼子,光祿大夫沈開坐擁億萬家資,權傾一方。他心地善良,主持修建了三十家育嬰堂收養各地孤兒,對被收養的孩子極好。但其畢竟是貴人,就算到育嬰堂,飲茶後要立即用茶點暖胃這些規矩也不能改。
被喚做小魚的女子上前,沒擡頭,小心翼翼将精致的茶點遞給沈開,聲音很小:“沈爺,茶點。”
沈開微挑唇角:“餘嬷嬷,這茶點不好看,不好看的茶點絕對不好吃。”
餘嬷嬷一臉莫名,端詳了一下盤中精致梅花糕:“這茶點挺好看的呀。”
“端茶點的人不敢擡頭,自然是醜到極致不敢見人,醜八怪端的茶點怎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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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低聳的脖子一僵,餘嬷嬷忙解釋:“沈爺,小魚是風城人,父母早逝,家裏沒有親人。郡丞将她托在育嬰堂做廚娘,等十七歲服孝期滿再擇良婿嫁出。小家姑娘沒見過世面,害羞,沈爺莫怪。”
“我要吃。”僵持的當口,沈開懷裏的小男孩伸手去拿托盤裏的梅花糕。
“貪嘴……”沈開急忙抓住男孩的手腕。
與此同時,小魚飛快将點心盤往後一縮。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沈開擡眼盯着小魚,正巧與小魚四目相對。
不知為何,氣氛一下子變得莫名的詭異。
大概是兩人的目光太過詭異難以理解,被夾在中間的小男孩抽了抽鼻子。哇的下哭出聲。
他一哭,另外幾個孩子不明就裏,也湊熱鬧似的哭了起來,現場一下喧嚣無比。氣得餘嬷嬷扯着嗓子罵:“不許哭,再哭不許吃飯。”
鬧哄哄的氣氛中,小魚橫了沈開一眼,轉身離去。
冰藍的月色下,纖細的淡藍身影坐在屋沿邊,交疊着一雙腿,撥弄懷中的三弦琴,跳動的音符如詩如畫。
忽然,蝴蝶般翻飛的手指驟停,回頭,黑玉般的發絲從肩頭滑落:“沈爺偷偷摸摸看什麽?”
清秀的面頰映着同樣幹淨的月光,清雅如蘭。
沈開負手而笑:“我何曾偷偷摸摸?”
“這裏是廢屋屋頂。”
“你能在廢屋屋頂彈琴,我就不能在屋頂聽琴?”
“小魚人醜,彈的琴自然也難聽,怕污了沈爺的耳朵。”
“你脾氣挺大?”
小魚斂眸,不再争辯,低頭淡淡地撥起了琴弦。
沈開輕點腳尖,旋身飛至小魚身邊坐下,解開手裏的布包,拿出裏面的梅花糕咬了一口:“好吃。”
“做糕的人是醜八怪,這樣的梅花糕你吃得下?”
“哦,奇了,只要不就着茶吃,這糕也不算難吃。”
小魚抿嘴一笑,手下的音符更加跳躍。
“你叫什麽名字?”沈開扭過頭,突然又問。
“小魚就叫小魚。”
“人有姓有名,魚活在水裏,難不成你叫水小魚?”
小魚頭也不擡:“我姓什麽,與你何幹?”
沈開讨了個沒趣,也不甚在意,繼續道:“我要在陸城多待一陣子,每天你都要給我做新鮮的梅花糕,每天給我彈首曲子。有什麽本事盡管使,死活看你自己的手段。”
認真撥着弦,小魚道:“我的手很毒,你的眼力更毒。”
咬了口梅花糕,沈開點點頭:“我的母親是戰神,戰神的兒子要是被毒死,會被人笑話沒出息的。”
兩人都沒出聲,只剩琴音缭缭。
忽然,琴聲一頓,也許是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沈開禁不住朝小魚瞥了一眼,這瞥倒來了興致。
一只藍綠的相間的蝴蝶立在小魚手腕上,微微振動着雙翅,全身散發着幽藍的熒光。
沈開脫口而出:“月光蝶……”
“噓……”生怕驚了手腕上的精靈,小魚輕噓一聲,眼中透着水般純淨的光。
于是沈開聽話地噤聲,許久之後,待月光蝶扇扇翅膀,悠悠然飛走後才饒有趣味地說道:“小魚喜歡蝴蝶?”
像受了蠱惑一般,小魚癡迷地看着那點漸飛漸遠的精靈:“飛得真高。”
而沈開則認真地盯着她的側臉:“傳說月光蝶住在月亮上,極少得見,興許它是被你的琴聲引來的。”
小魚眼裏氤氲起了一抹霧氣:“它真美。”
“是啊,真美。”湊上前,輕輕啄上那光滑如玉的臉頰。
微微怔了怔,小魚從原地騰起,遠遠地退得老遠,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沈開攤開手,手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副銀絲手套,手套中央躺着幾枚漆黑的銀釘,微微笑着:“這些東西不适合你。”
眉目一嗔,揚手猛地再一撥弦,厲風呼嘯着襲向沈開。
電光火石之間,白色身影淩空騰起,優雅地一旋落下,一轉身,手中又多了幾枚漆黑大頭釘,笑得更加肆意:“沒用的,白天我飲過你的陰毒茶,只要沾上一點陽毒末就必死無疑,說實話,那種距離,你糊我一臉糕我九成躲不開,可你放棄了最佳的機會。”探究問,“殺手,也會顧及旁人?”
小魚輕聲道:“不,我只殺我要殺的人,不喜歡拖泥帶水。”
沈開複又笑,“記着,每天午飯之前,把梅花糕送到我那。”
拿着三弦琴回到房間,小魚推開房門,黑黝黝地角落裏傳出一道嘶啞的笑聲:“毒魚,閣主讓我來幫你。”
手指輕彈,點亮了桌上的油燈,照出了那人的模樣。
一個全身精瘦的老頭,個子矮小,懷裏抱着個小男孩。
小男孩的嘴被老頭捂着,出不了聲,眼睛透過老頭的指縫求救般地看着小魚,滿眼淚光。
小魚不為所動,臉龐木然:“縮地佬,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嘿嘿嘿……”老頭小眼一眨一眨,“你自然不想我插手,我看見你和沈開相談甚歡,莫非你對他有私情?這倒讓老夫有了個好主意,我本打算剝了這小孩的皮披在身上,如今看來,剝了你的皮倒更聰明……”
話音未落,四周一片漆黑。
小男孩只覺得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一松,身後的人沒了蹤影,又等了片刻,桌上的油燈再次點亮。小魚站在桌子邊,臉上沾着點點殷紅的血跡,一手拿着火石,一手倒提着縮地佬那顆血淋淋的人頭,腳下踩着一具無頭屍體。
“小胖墩,只是個噩夢,”小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醒了就不怕了。”
小男孩驚懼地看着她,抖抖地小聲哭喊:“鬼……鬼……鬼……”
眼神一黯,小魚擡手蹭了蹭鼻子,接着一揮袖,小男孩便兩眼一翻睡了過去。
窗外桃紅一片,沈開放下書卷,發現窗臺上多了一個少女,正扒着窗框往屋裏翻。
他輕聲一笑,走過去抱住那少女放在桌子上。
“阿樂,又偷跑出來,父王會急瘋的。”
阿樂展開一把九香雕花扇,輕輕一搖,幽幽清香便在整室彌漫開:“哥哥久不回家,我來找你。父王只是大驚小怪,我阿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不會遇到危險的。”說着,她故作無辜地沖沈開身後的侍衛抛了個媚眼。
就見那侍衛滿臉漲得通紅,流下了兩抹鼻血。
沈開微微蹙眉,使眼色讓侍衛退下,無奈道:“阿樂,不要逗別人。”
刷的下收起扇子,阿樂噘起了嘴唇:“哥哥,我長得美是我的錯啊?誰叫母妃那麽美,把我也生得這麽美,偶爾逗逗別人蠻有意思的。嘻,哥哥,你陪我回家吧,陸城怪無趣的。”
“哥哥還有事。”
“有什麽事呀?”
“哥哥迷上了這裏的梅花糕。”
阿樂笑着搖搖頭:“才不是呢,哥哥迷上的不僅是梅花糕吧,想瞞住我?要知道現在母妃的黑衣殿可是我管着的……”
沈開回到桌邊,拿起書,避開了阿樂探索的目光:“小大人。”
阿樂若有所思:“唉,真不明白,一個普普通通的素閣殺手而已,怎麽能迷住哥哥……”
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哥哥在看戲。”
阿樂饒有興致:“看什麽戲?”
“素閣殺手每次接任務,都會事先服下七絕斷腸散,事成之後才能拿到解藥。而她一開始便被我識破了,我很好奇,為了活命,絕路上的她會使盡什麽手段達成目的。”
“哥哥,這有什麽意思?”
忘着窗外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沈開似笑非笑:“阿樂自然不懂,你是金枝玉葉,只需考慮如何放肆享受人間。但普通人卻不得不掙紮求存,那種拼命掙紮的剎那便是人間最有意思的戲,好看極了。”
“我還是不懂,也懶得懂。”阿樂打了個哈欠。
“她姓什麽?”沈開突然問。
阿樂保持着打哈欠的姿勢:“誰呀?”
“殺手。”
“她姓林,叫林小魚,綽號毒魚。是前朝相丞林禮旭的孫女,因家裏窮得養不起,被族人賣到那去的。”
沈開笑笑:“原來是條林中之魚。”
作者有話要說: 林小魚的故事突然就冒到腦海裏,好想寫,于是就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