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林初焰在操場邊的垃圾桶邊上看到了幾本書,挺舊了,都起了卷。他湊近看了看,都是些課外書籍,也沒有特別大的破損。像是別扭的主人把這些書不情願地借給了某個不喜歡的同學,拿回來後怎麽都不如意幹脆就扔了。
林初焰對着這堆書站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伸手撿了起來。用紙巾擦幹淨之後,他抱着書走到操場邊上幾棵樹後面的長椅上坐下。
上次封淇說要送幾本書給他,他拒絕了,其實他心裏還是很想看的。于是他思索許久之後決定:要是下次有機會,他就找封淇借書。他會很用心的保管,像宋濂一樣用心。
林初焰很單純地認為,讀書能使他進步,所以他想要讀。借着天邊殘留的光亮,林初焰很認真地讀着手裏的書。
等操場上亮起了黃色的燈光,耳邊男孩子們的打球聲也吵不着他,林初焰如饑似渴地汲取着書裏的知識。
一直到差不多天色完全變得黑漆漆,操場上沒人了林初焰才擡起頭,活動了下脖子,抱起書向保安室走去。
平常到了這個時候,孫秉志早就換班在裏面坐着了。今天剛走到門口,林初焰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最近事故頻發,其他學校老是出事,晚上就兩個人守夜值班。今天老李來和老孫一起,你們倆可得認真盡責啊,千萬別把可疑的人放進學校了。這麽多住校生的安危,都靠你們啊。”
兩道洪亮的聲音回答了他的話:“放心!”
林初焰聽到那個也許是領導的人說了句:“那我先走了,你們工作負責,辛苦了。”
腳步聲響起,林初焰心髒跳得很快,他迅速做出反應,放輕聲音快步向學校外面跑去。
一直跑出去很遠林初焰才停下來,他大口地喘着氣,手撐着膝蓋。
喘勻了氣林初焰才緩慢地立起身,攥緊了手。
一直以來他都受着孫秉志的照拂,可是,那是孫秉志用玩忽職守的罪名換來的。
他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流浪仔,他身世可憐,但他沒有任何理由來用自己的凄慘來換別人的同情。
如果被人發現了,林初焰頂多被挨一頓罵,被拎進警察局盤問身份。可是,孫秉志可能會付出丢掉工作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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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焰吸了吸鼻子,孫秉志還有小寶和妞妞要養活,兩姐弟讀高中得花多少錢啊。
林初焰抱緊懷裏的書,明白自己的心絕對不允許他再繼續這樣了。
林初焰很快做了決定。但他一時不知道怎麽對孫秉志說,也不知道現在那裏還有沒有別的人,只好抱着書茫然地往前走。
可恨的是這城市到處都是明亮的燈光,總讓孤獨的人無所遁形。
封淇走到“迷路”門口的時候,心情都不怎麽好。他幾乎是被肖其遠脅迫着來的,這個瘋子一般的人,大醉酩酊地給他打電話,讓他來這家酒吧,說着他有非說不可的話。
封淇自然是不情願的。但對肖其遠,他始終存了些愧疚之情。不多,但足夠封淇容忍他這麽多年這麽多次的挑釁。他記得幾年前的肖其遠,年輕又充滿希望,總對他說:“你是我的偶像,我前進的方向。”
大概他一步步走向堕落,侮辱了肖其遠的一直信任的“方向”,才使得肖其遠如此讨厭他。
肖其遠窩在一個角落,往嘴裏猛灌着酒。封淇躲過身邊想要搭讪的人,大步走到肖其遠那裏。他按亮了牆壁上的燈,從肖其遠手裏拿過酒杯,坐到他對面,問:“什麽事?”
肖其遠擡了下眼皮,懶怠地看了他一眼。
封淇把酒杯放到桌上,發出厚重的一聲碰撞聲。他也不說話,就靠着沙發,等待着肖其遠。
肖其遠起初一直不搭理他,也不喝酒,只窩在沙發裏,做出一副懶散的樣子來,仿佛封淇不是他強行叫來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才瞄了眼封淇。對方依舊是一副沉靜的樣子,也不催促什麽,但就是這樣,才顯得格外的冷淡和無動于衷。
肖其遠紅着眼睛,還是洩了底氣,他問:“你能不能重新做模特?”
封淇有些意外地看他:“為什麽?”
肖其遠又灌了一口酒,才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你……很适合T臺。”
T臺上的封淇,太特別了,他的眼睛裏有一種獨特的力量。那是一種極其沉穩內斂的力量,一種負擔着天崩地裂的苦楚但死命扛住的力量。
那種可怕的神力,使肖其遠震驚,使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困難重重的模特之路。
這行太注重天生的東西,他想要出頭,就得拼命地打磨自己,淬煉出自己的氣場。他入行很多年,一直以封淇的那種氣場為目标來訓練自己。
可他眼睜睜看着封淇身上那種氣場消失了。他看到封淇的眼睛逐漸變得冰冷,那種深藏的力量一點點消匿了。他憤怒地以為,封淇是因為瞧不起他,所以再不願意在他面前體現哪怕一星半點額那種氣場了。他覺得這個最初說着會把他當做朋友、認真指導的人,根本不屑于與他結交。
可是他漸漸發覺,仿佛有種東西拽着封淇,拖着他壓垮了他。封淇再也沒能在這行做出特別亮眼的成績了,他很疑惑,又很慌張。
他是憑借着成為封淇的影子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可他突然失去了方向,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害怕自己再找不到那種感覺,更害怕再也不能夠戰勝封淇。
封淇對他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他既欽佩他、被他吸引,又止不住地厭惡他、想要超越他。
矛盾的心理使肖其遠變得浮躁,他竟從沒想到,除非是在安徒生童話裏,否則若沒了光亮,影子一瞬間就會消失掉。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本就是一件徒勞的事情。愚蠢的影子想要取代本體,反而會變得迷惑不清,不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什麽了。
他擔心封淇真的不在這一行了,他擔心自己也會失去了前進的動力。他緊張地盯着封淇,渴望他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他想,怎麽會有人厭倦T臺,厭倦那個光芒萬丈的地方?封淇一定是在騙他。
可封淇端正地坐在對面,吐字清晰:“我不會再做模特了。”
肖其遠喉嚨發出幹啞的一聲吼叫:“為什麽?”
封淇垂下眼睛,沒有敷衍他,認真地回答:“我活不久了。不會再在這上面花時間了。”
封淇一點點失去了生命力。在封荑死後,他孤獨地活了這麽多年,從未有片刻看到光亮。
最初的他,內心也反抗着宿命。他埋頭工作,把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工作,所以他那時璀璨生光。
他與死亡搏鬥,與命運搏鬥,所以才有了肖其遠所看到的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可那幾年,封淇遭受了多少這殘酷世間的冷眼?他的心早被密密麻麻的痛苦戳的鮮血直流,拖着殘破的身軀活着,卻沒人給過他真正的快樂。
他當時把肖其遠當做真正的朋友。把幹淨熱烈的那個肖其遠當做灰暗生活裏的一股亮色,可這個朋友扭頭就是一刀,對他說:“你憑什麽瞧不起我!”
封淇于是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人與人溝通是困難的。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很難傳達給別人的。他只能孤獨地活下去,痛苦地接受宿命。
多少不為人知的殘酷事實才編織了他死亡的羅網,而又有誰在乎?他如今,只平靜地等待即将掘好的墳墓。
肖其遠低聲咒罵了一聲:“你他媽說什麽蠢話?窩囊。”他瞪着封淇,自以為是說着:“要死也死在T臺上。成功的死去,也比你這樣子好多了。”
封淇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肖其遠又說了句:“為什麽不回到T臺?想想你從前的輝煌,那是亞洲模特最風光的時候。”
封淇站起身,不願意再聽他說話了。有什麽好說的?肖其遠根本聽不懂。
肖其遠跳起來摁住他的肩膀:“聽我說完!”
他喝酒喝得太多,一下子站起來頭就有些暈眩,又很快撐不住倒回沙發上。
封淇看了他一眼,緩緩低下身體,十分真誠地告訴他:“別說了。肖其遠,你清醒點,你別管我。做好自己,你就可以成為很好的模特的。”
肖其遠發愣地看着他,還要再說什麽,封淇卻大步走了。他頭暈得厲害,一時也站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封淇走遠。
走到酒吧門口,封淇突然聽到一聲憤怒的吼叫:“別碰我!”
他的心驟然收緊,那聲音,似乎是林初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