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林初焰站着聽完了整首曲子,封淇的突然平靜叫他覺得緊張。
封淇将唱片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掃幹淨,又放了回去。回頭來瞥了一眼林初焰,說:“骷髅的party,不也很有意思嗎?”
林初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搖着頭:“我沒聽懂。”
封淇按着額角,“恩”地應了一聲,也沒再給他說什麽。
林初焰直直地看着架子上他折的那堆星星,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封淇的手。
“怎麽了?”封淇沖他笑了下。
“你別這樣。”林初焰聽到自己這樣說着。
封淇站得直了些,低聲問:“恩?”
“你說着我聽不懂的話,捧着我的星星,明明不高興還笑着。”
林初焰扭頭看向窗外。“我是一個特別幼稚的人。但是,我寧願一直幼稚下去。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擰着眉頭笑是對皺紋的不尊重。”林初焰又看向他,“我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就是覺得很難受。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差點讓我懷疑自己了。”
封淇靜靜地看着他。
林初焰繼續說着:“我也搞不懂聽首曲子怎麽就讓你變成這樣了。傷春悲秋的話,也得有個度吧。你願意笑就笑,別苦笑。明明很難過,卻做出一副看透了宿命的樣子,這樣是很沒有道理的。”
封淇靠着書架,聽着他的話,心裏卻毫無波瀾。
林初焰也不看他,盯着地板,像是對自己說的話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認真地說完:“難過的話,發洩了就好。發洩是一種解決的渠道。但是,要是使勁兒把它壓在心底,催眠着自己說自己沒有事,就不對了吧。”
封淇心裏苦笑,發洩?他忍不住出聲:“初焰,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你不能拿自己的認知去框定別人的選擇。過去早就決定未來了,做什麽都不要緊,宿命早就注定了。發洩,只是小孩兒的沖動罷了。”
天色漸晚,屋子裏慢慢變得昏暗,一切物件都被塗上了灰蒙蒙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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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不向過去投降。”林初焰猛地擡頭,激動地看向封淇。
他的雙頰消瘦,下巴尖得厲害,而眼角流出光來,像一段木頭嘩啦一下子燒起來——那漂亮得驚人的火花。
這小火苗迅速将封淇的一角點燃,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似乎被熱氣灼燒到。
林初焰怎麽會認可宿命論?世界上要是只有一種理論能被他厭棄,那一定是宿命論。
林初焰湊近他,用力地摟了摟他:“不準你也投降。”
封淇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孩子氣的舉動和話語,他多希望他也能有。但他也只是安撫性地回抱了林初焰,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林初焰把頭從他的胸膛裏撤回,仰着頭直視着他:“哥,你難過就哭吧,我不跟別人說。”
封淇溫柔地彎起嘴角。“淇仔哭不出來,流浪仔幫他哭好了。”
林初焰洩氣,自己松了手走到門口去。“我先走了哥,有點晚了。”
封淇懷裏一空,問道:“我開車送你吧?”
林初焰擺擺手,甚至有點氣惱地說着:“不用。我回去繼續吃糖,我要找到另外的、真情實意的、真正有用的理由。”
既然現在的那堆星星毫無意義,但封淇依賴着那樣一個形式,林初焰就努力去賦予它意義。
封淇心裏百般滋味,咂摸不出什麽結果,只好說:“明天還來嗎,剪刀俠?”
林初焰搬起桌子,回答着:“來。”
“那你就把桌子放這兒吧,我明天給你擡下去。”封淇說着。
“你一個模特擡張破課桌多難看。”林初焰不知道想到什麽,有點樂,“只有頂級模特,才是穿麻袋、端盤子都好看的吧?”
封淇一不留神就被鄙視了,他笑了笑:“對,我這種過氣男模肯定穿不了麻袋。”
林初焰笑了幾聲,開了門:“哥,明天見。”
封淇倚着門框,不自覺一直微笑着看他進電梯:“好。”笑着笑着嘴角就放了下去,封淇嘆口氣。
林初焰上了公交,心裏一陣煩躁。他的過去,他早就跟它宣布分道揚镳了。死都別想讓他回去。
把紙殼子搬到廢品站賣掉以後,林初焰坐在破課桌上,盯着自己腳上已經很舊的鞋子,有一個念頭猛地跌進他腦子裏。
他半夜奔逃出去,至今也沒人找他,是不是太順利了點?
等到快十一點,林初焰無精打采地走到保衛科門口。這時學校已經沒什麽人了,保衛科燈光明亮,林初焰從窗戶那裏,看到孫秉志坐在那張大桌子邊上,眼睛湊得很近看着手裏拿着的一張照片。
他實在已經有些蒼老了。臉頰上深深的溝壑,一頭亂蓬蓬的頭發上夾雜了些白發,眼睛眯縫着,費力地看着粗糙厚實手掌中捏着的照片。
林初焰猜那是小寶和妞妞的照片,老來得子,怎麽可能不想念。即将迎來高考,大概孫秉志內心也十分焦灼忐忑。
孫秉志的模樣看着有些呆,是老年人的發木的樣子,沒了平時那副精神矍铄的勁頭。真實地蒼老着。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關心、幫助他的人。他不能夠,抛棄光明,回去黑暗裏。
林初焰守在外頭,等孫秉志看完了照片,小心地收好了之後才慢慢走進去,沖他笑:“孫爺爺,我今天賣了挺多廢品。”
孫秉志擡頭看他,眼裏竟有些濕潤。“初焰回來了。”
林初焰心裏難過,走過去握住老人的手,粗糙溫暖的感覺使他鎮定了些。
“怎麽了?”孫秉志拍拍他的肩,“受欺負了?”
“沒。就是,挺想你的。”林初焰說着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還想喝蓮藕湯。”
孫秉志笑得眼睛都沒了:“明天給你做。小孩兒啊,就得饞才好,長個子。”
林初焰笑了下,又沉默了一陣子,才問他:“孫爺爺,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孫秉志那套回答說得極為順口,很快就搬了上來:“我是保衛科隊員孫秉志,任務就是保護孩子們嘛。我什麽本事都沒有,你小小年紀的一個人在外面,我只能照顧一點是一點。”
保衛科隊員孫秉志,任務是保護孩子們。
有着一個自己打從心底裏認可的身份,有着自己堅持不懈地做着的事情,林初焰覺得這非常動人。
他用力地握住了孫秉志的手,目光閃閃發亮:“我要學好,成為你這樣的人。”
孫秉志笑得厲害:“傻小子,你怎麽就沒點遠大的志向,想當保安?”
林初焰滿不在乎地說:“我覺得在自己的崗位盡心盡力就夠了。我就特別欣賞那些有着自己獨特的優點的人,我覺得那一點很好,我就敬佩他。”
而有的人絕不願放低姿态,寧願把恭維送給天邊遙不可及的人,也不肯承認身邊人的好處。他們傲視着身邊的普通人,鄙夷着随随便便就能贊賞別人的人。在別人說着“哇”的時候,心底暗哼一聲:“不過爾爾”。仿佛是自己的敬佩對象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就能拔高自己的地位一樣。
林初焰笑着說:“我覺得孫爺爺很認真很虔誠地做着安保工作,我就特別佩服你。”
孫秉志樂得不行,揉了揉他的頭:“你可真是個好孩子啊。”
這時封淇躺在床上,想到林初焰那個倔強的眼神,不由得感嘆了一聲。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他下載了淘寶,認真挑選了一批貓糧、狗糧、貓砂之類的東西。
本來可以直接寄到流浪貓狗救助站去,封淇填了這裏的地址。收到了之後,林初焰可以多收一些快遞盒子,他把東西放車裏,拉過去就行了。
剛下好單付了款,微信裏就蹦出一條消息:你傷好了沒?
封淇看着肖其遠發來的短信,有些悵然。幾年前第一次見面,肖其遠十分激動,說着自己是封淇的粉絲,因為他才鼓起勇氣參加模特大賽,正式入行。
那時候封淇一心麻痹自己,全身心都撲到事業上,一時間風頭無兩,走了好幾場大秀的開場。
肖其遠外型條件非常不錯,但東方人在國際T臺上并沒有多大優勢,加上他并不像封淇有着獨特的東方魅力,一直沒有得到品牌方太多的關注。
不得不說,肖其遠是個非常努力的年輕人,所以封淇願意跟他走得近一些。
也許他骨子裏和封荑是一樣的,處理起社交關系實在糟糕透頂。冷淡只是長期痛苦的後遺症,卻誤叫肖其遠以為封淇看不起他。
封淇既覺得冤枉,也沒什麽想要解釋的念頭。他的确冷淡,也懶得再費唇舌。
他沒有朋友。有那麽一個,後來沒有了,也就算了。
孤獨本來就是常态,也沒什麽。但他也弄不明白肖其遠為什麽這麽執着,非要跟他擰着。
封淇傷腦筋地回複了他:“好了。費心了。”
不出意外收到了肖其遠的譏諷:“并沒有費心,看笑話而已。”
其實封淇覺得肖其遠是很幼稚的。這種幼稚出乎不成熟的心靈,倒是與林初焰那種橫沖直撞毫無顧忌的幼稚截然不同。
林初焰,很幼稚,但是又很純真。在他那裏,幼稚裏無理取鬧的那部分被剔除了,剩下些封淇也看不透的東西。
就像是一團不休的火焰,注定了要一直燃盡一切,包括燃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