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 大胡子不知何時又來到藐旖身邊，無奈得越過栅欄輕拍她的背，見她的嘔吐物又是一怔，眼神堪憂得耳語道：“小旖，你……沒吃？”
藐旖心裏一緊，急忙解釋：“咳……我剛才不餓，還沒吃呢……現在恐怕……咳咳……更沒胃口了。”
大胡子嘆了口氣：“小旖，想來你也清楚這裏是個什麽情況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否則我也保不住你，懂麽？”随後他又放開音量，大聲調笑着：“呵呵呵……人魚尾肉是很珍貴，可也不用舍不得吃麽，在這裏要多少有多少，趕緊回去吃了它好好補補！”
轟——慕奕漣只覺五雷轟頂一般，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只剩下反反複複四個字：人魚尾肉……人魚尾肉……人魚肉……人魚……
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嚣，恨不能将自己的每一滴水分都擠成冷汗趕出體外。他頓時癱軟在地，張大嘴卻吸不進空氣，腦中轟鳴一片，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
“慕奕漣！”藐旖見慕奕漣不知什麽時候癱坐在地上、表情痛苦、面色竟是窒息一般的青紫，急得不知所措：“慕奕漣！你怎麽了？你別吓我！！你……呼吸……呼吸啊！”
慕奕漣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輕飄飄的、像在水裏，他看見光透過水明晃晃得射進來，随即是慕洛嫣溫柔清雅的面容，她在笑、卻笑得那麽傷感。他聽見她柔和的語聲：“你要加油，請你一定要順利健康得長大！”
一低頭卻又看見別樣風景，清冽的河邊坐着一群美麗的人魚，她們的腹部鼓脹，晶亮五彩的魚尾在水中撩動。她們很快樂，卻不知災難在即。
“慕奕漣……慕奕漣……”是誰在叫自己？
“慕奕漣，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快醒醒！”
“慕奕漣……你別死，求你別死！”
是藐旖麽？慕奕漣想起藐旖的臉，那雙玲珑的眸子、忽閃閃看着自己的時候，仿佛帶着載着來自遠古的、星宇間的期許。
可是……她騙了他，她竟然騙他吃下了人魚肉！
想到這裏，慕奕漣忽然覺得胃裏翻攪一般，張口便吐出了所有的食物，看着那粉粉的藍，更是愧憤難當，直到膽汁都嘔盡才大口喘息，整個人虛脫無力。
擡頭見大胡子早已沒了蹤跡，四下除了栅欄外兩名看守士兵，也再無他人。藐旖伸手想要将慕奕漣扶進屋內，他卻像觸了電一般狠狠甩開，獨自踉跄回屋，見了那吃剩下的食物更是怒火中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掀翻餐桌，自己也跌坐在地。
“慕奕漣……”藐旖沖到他面前卻不敢碰他，早已淚流滿面：“對不起……你不要這樣……不能讓他們發現……”
慕奕漣面色蒼白勉力呼吸，良久才擡起血紅的雙眼，唇齒間擠出一個字：“滾。”
這一次藐旖看清了，他的眼眸真的會變色，因為震怒，它們再一次變成火一般的紅。而他憤怒的對象，正是自己。想到這些，她心裏止不住的抽痛，分明只為保他安全，卻還是沒有逃過被憎恨的下場。
事到如今，再解釋也是多餘。她輕輕起身，強忍凝噎：“對不起，我先回房了，你……注意身體，早點休息。”
慕奕漣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明知胃裏已經空了，看着這一地的殘渣仍是不住陣陣幹嘔。
他想起先前目睹了被帶走的人魚，她凄厲的眼神仍在眼前，轉眼……是不是她也被剝光了鱗片，剜盡了血肉？
他攥緊了拳頭，心底難得平息的火一旦重燃，好像不将他的靈魂化為灰燼便不願罷休。人類到底在對人魚做什麽？！吃他們的肉！他眼前浮現彌爾因河邊的女子，仿佛看見她們被活生生得剖開，啃噬皮肉。
而她們始終不屈得守着希望，只等着傳說中的新王出現，恢複他們曾經美好的生活。而新王又在哪裏？他自己是否知道這一切？人魚王漣缇亞又在做什麽？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幫助他們？這裏的人類似乎都知道人魚的故事，那自己的媽媽是否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想到這裏，慕奕漣忽然有一種找到同類的快感，沒錯，自己與他們一定是相同的！
慕奕漣恍然大悟，慕洛嫣一定曾是人魚的朋友，甚至也曾經愛過人魚，所以她會知道人魚的一切，并且為他們說話。也是因此他才會對那些與人魚友善的人類産生好感，就像藐旖。
想到藐旖，他心裏微微一怵，她并沒有吃那些肉，之所以不說實話，是為了避免他也被燒死吧？怎奈人魚的一切都讓他變得易怒，無法控制情緒，甚至絲毫沒有思考能力。就在剛才，他又對藐旖發了火，她那樣悄無聲息地拭淚……是因為她真的失望了麽？
他站起身來走近藐旖的房門，聽見她輕微的抽噎，心裏更是愧疚輕痛。要不是為了陪他探尋人魚真相，她也不會落得被軟禁的下場，他不知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傷她的心！
他蹙着眉嘆了口氣，叩門：“藐旖？談談好麽？咳……我是說……對不起。”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想來她真是生氣了，怎麽辦？聽着她強忍的凝噎，他的心都要碎了。想見她，從沒有這樣強烈得想将她抱在懷裏彌補自己的錯，他希望她願意聽她解釋。可她卻仍舊不來将這門打開。
“開門，開門，開門……藐旖，開門……”他合下雙眼在心裏默念，又再叩門時一怔——門開了。
慕奕漣站在門口，漆黑的屋內只餘一絲月光。藐旖嬌弱的身軀蜷縮在被窩裏随着聲聲抽噎輕輕浮動。順直的長發垂在臉頰邊，隐約露出月光下白皙的臉頰和晶瑩的淚。
“藐旖……”他忍不住幾步上前将她緊緊摟在懷裏，心裏一下下疼着：“對不起，藐旖，我是混蛋！”
藐旖渾身一震，安靜得蜷縮在他懷裏，哭聲卻更顯傷心。慕奕漣的手臂寸寸收緊：“原諒我，藐旖。我只是一時不受控制……”
良久，藐旖終于停止哭泣，帶着嗡嗡的鼻音：“慕奕漣，你也看到了，這裏有很多人為了幫助人魚寧死不屈，你我不也是麽？人類不都是壞的，不要推開所有人好麽？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忍耐。”
“嗯。”慕奕漣的手臂又收緊一些：“我總是對你亂發脾氣，真的很抱歉。”
“我了解。”藐旖轉了轉身子，擡臂輕輕攀上他的肩與他正面相擁：“慕奕漣，你不像我們，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千錘百煉見怪不怪，心裏再痛也能隐忍。而你不一樣，你的媽媽一直對你說人魚的故事，讓你心裏對他們的同情和喜愛根深蒂固，我懂，我都懂。”
她身子輕輕一顫：“慕奕漣，剛才被燒死的那兩人讓我覺得，我的媽媽一定也是死在對人魚的愛裏，不是死在別人手下、而是自己的心不允許自己茍活。而我……”她咬了咬下唇：“如果可以，我要完成媽媽來不及完成的心願，既然人魚新王就在這世間，我們一起找他，好麽？”
慕奕漣有些惶惑得看着藐旖誠懇的面容，那雙紅腫的眼裏沒有怨怼、沒有懷疑，有的只是滿滿的期許。她總是這樣，對他充滿期待，哪怕在自己這樣無禮之後。可這條路這樣兇險，他又怎忍心讓她受苦受難？
“你不怕麽？藐旖，像你叔叔說的，如果能回去的話，你先回去吧？我不想讓你遇到危險。”
藐旖愣了愣，忽然裂開笑容，抽出手臂俏皮得揉了揉慕奕漣的頭發：“你以為沒有我，你能留在這裏麽？島外人！”見慕奕漣一臉呆滞的模樣，她笑得更是得意：“沒有我的聰明才智，你也寸步難行啊！”
慕奕漣摟着她纖細的腰肢，感受到她心裏的決然。分明是這樣嬌小的身軀，卻仿佛藏着永不泯滅的希冀和不屈的堅毅。他曾以為藐旖是一只乖順的綿羊，可他錯了。她是一只貓咪，只對喜愛的人溫順，得不到便耐心狩獵，倔強得守着自己心裏的念頭絕不為外人知道，也絕不可能動搖。
“咳……”慕奕漣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在藐旖臉上停留太久，有些窘迫得撇開眼：“鄰座的女孩是誰？你們認識？”
“嗯，她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聲稱父母認識人魚的朋友之一。也許失蹤的時候就是被關在這裏了吧，算起來也該有一年了。”藐旖嘆了口氣：“真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們是怎麽捱過的。”
“能聯絡上麽？”
藐旖想了想：“目前看來很難，但也絕不是不可能。剛才那兩人一路叫着口號，而大家的表情似乎都不怎麽驚訝，顯然在這裏關着的所有人之間都有交流，并且有着統一的認知和信念，他們都知道人魚新王的事，并且決心給他們幫助。說明就算監控再嚴密，也總有互通信息的方法，如果我沒有猜錯，佘沫他們很快會來聯絡我們。”
“慕奕漣，有句話我不得不說。”藐旖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慎重得看着慕奕漣的雙眼：“要幫助人魚，我們必須先保全自己。我不知道這裏的食物還會不會出現人魚尾肉，或者根本每頓都是，就算心裏再不願意，我們也只好假裝無所謂。在不能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絕對不要露出破綻。”
慕奕漣面容苦澀得緩緩點頭：“知道了。”
“還有啊！”藐旖欣慰一笑，又拍了拍他的頭：“下次要用我發洩也可以，但是記住不能讓別人看見，知道麽？”
慕奕漣在她輕松的笑容裏又是一陣心痛，再次将她按入懷中：“再也不會了！”
藐旖在他懷裏輕輕帶起嘴角：“快去睡覺吧，記得幫我帶上門檢查一下門鎖，也不知道是不是壞了。”
“怎麽了？”慕奕漣走到門邊将房門鎖上又拉了拉：“沒事啊。”
“嗯？”藐旖讪讪得抓了抓頭，“我還以為剛才鎖上了呢，大概記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