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感謝老天,她不再否認!
穆懷遠百感交集地看着她。從前天夜裏見到她起,她就一直想把自己藏在朋友身後,而現在,她無處躲藏,即使她盡可能的縮小自己,低垂着頭,他仍看到淚光在她眼中閃動,痛苦扭曲了她的面頰。
想到這幾個月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真心誠意地說:“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高興是你一一真的很高興!”
“不必高興,我說的是真話,我什麽都幫不了你!”聽到他的話,她克制住悲傷,擦着眼淚重複道。
即便頭顱垂到了胸前,她倔強的個性和敏銳的反應,仍令穆懷遠印象深刻。
其實,昨天在測試她和其他新進工匠的時候,他就看穿了她故作癡傻的把戲。
她裝作不懂玉石,裝作聽不懂他的話,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相信自己真的“認錯人”了,而放過她,讓她離開這裏,離開他。
他當然不會讓她的這個小把戲得逞。
昨天,他順着她的意願陪她玩,沒有當衆揭穿她,免得讓她沒面子。可是從今天起,他不會再讓她繼續裝傻,也不想讓她把他當傻子看,他要讓她的雙目恢複清明,讓她的身心恢複健康。
他的視線落在她低垂的頭頂,開誠布公地說:“不管你幫不幫我,我都很高興你在這裏。自從去到你家,得知你們父女倆離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現在終于看到你,我也放心了。”
“你去找我?什麽時候?”她不信地問,頭微微擡起了一些。
“一個多月前。”他說,随後把因為忙碌而拖延了去京城的時間,直到前不久才去找她,卻失望而歸的經過告訴了她。
得知他去過“冷香玉”,見過她邪惡的堂叔,而那無情無義的男人居然編假話蒙騙世人,她不禁悲從中來,難以開口。
“冷姑娘……”穆懷遠走到她身邊,關切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父親呢?你為何成了奴隸?為何要轉讓“冷香玉”?”
他問得太多了,而且一一太靠近啦!
他身體所散發出來的熱力讓秋霞猛地站了起來,但因他擋住了門的方向,她只能走到與門相反的屋內,站在案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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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懷遠知道她不想回答這些他急于弄明白的問題,因此跟過來,壓着她***的雙肩,将她按坐在席上,自己則坐在她對面。
“不要再躲避我,我是真的關心你!”
他的緊緊相逼,終于将她積壓在內心的痛苦相悲憤引爆了。
“不,你不是關心我!”不理會他震驚的表情,她雙手捂着臉哭喊道:“你只是想要我幫你制作‘金縷玉衣’,可我幫不了你!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讓我走,我要回去,為我爹爹報仇申冤!”
她的話讓他震驚,他猛地拉下她的雙手。“你爹爹怎麽了?”
她甩開他的手想站起來,但被他再次抓住,追問道:“冷老爺怎麽啦?”
“他死了!”她瞪着滿是淚水的眼睛,對他輕喊。“我爹爹死了,被那個你見過的冷二爺用刀殺死了!”
“死了?被殺死了?”
這冷酷的字眼仿佛冰冷的金屬,重重地擊在穆懷遠的心上。想起那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已命喪黃泉,他的心情沉重。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他再次拉她坐下。
他的聲音強硬,神情***。
冷秋霞邊哭邊說,把那個雪夜,父親被貪婪的堂叔殺害,自己被打暈後賣去奴市,幾次逃跑幾次被抓回,最後被轉賣給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那個混蛋!”聽她說完後,穆懷遠憤怒的站起身罵道。
盡管她說得簡略,但他完全明白所發生的事,尤其在見過貪婪、蠻橫的冷二爺後,要相信那個男人的冷酷無情毫不困難,只可惜善良的冷老爺,對那樣一個遠親竟毫無防備之心!
看着伏在膝蓋上痛哭不已的秋霞,他感到眼窩酸澀。
“別哭了。”他走到她身邊,對她說:“這事光靠你不行,讓我幫助你!”
“你願意幫我?”秋霞吃驚地仰起臉,不再在意醜陋的傷疤是否會令他厭惡。
“是的!”他看着她,目光溫和而堅定。
“為什麽?”她仍不敢相信他願意出面幫助她。
她的神情凄苦而無助,雙眼充滿了淚水,卻也隐含着猶豫與期望。
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拭去她面頰上的淚,但随即忍住,淡淡地說:“因為我喜歡你爹爹,他是個好人,不該受到這樣的背叛,只有将惡徒繩之以法,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才能安息。”
他的話令她深感安慰。這幾個月的經歷讓她明白,只靠她替父申冤,力量太弱小。特別是在她被賣為奴後,她的行動就多方被限制,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憑借他的人脈和影響力,要揭穿堂叔的罪行、奪回家産就有希望了。
可她仍有很多顧慮,低頭想了想,說:“我堂叔既然對外宣稱,我們父女主動把家産轉讓給他後出了遠門,那他必定有所準備。我雖然看到他行兇,卻拿不出證物,爹爹的遺體也不知被他埋在了哪裏,這樣,你要如何幫我?”
見她終于不再排斥他,願意把煩惱和憂慮告訴他,穆懷遠很高興,安撫道:“不管狐貍有多狡猾,總是會留下痕跡的,我們可以搜集證據。”
“我也是這麽想,因此自從被賣為奴後,我一直設法逃走,就是害怕時間拖得越久,證據越可能消失。可是每次都被抓回,難以成事。”她難過地說。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奪回‘冷香玉’,為你爹爹報仇雪恨!”
“謝謝你。”秋霞擦拭着眼淚,感激地說:“如果要搜集證據,可以先去找我爹爹的奴仆,他一直都待在我爹爹身邊,那晚發生的事他一定知道,只是因為大膽小而躲了起來。”
“這條線索很重要。”穆懷遠鼓勵她。“告訴我那個奴仆的名字,還有盡可能的想想,是否還有其他證物或證人,我會盡快去搜集。”
“還有奴市的那個蒼頭,他也與堂叔布勾結!”
秋霞将家奴的名字和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他,而他也用心地一一記下。
能夠跟這樣一個有能力,有地位,又關心爹爹,并相信她清白的人談論複仇之事,秋霞感到內心的壓力減輕了許多,自然有了報恩的想法。
“你幫我,我也會盡力幫助你。”她說。
穆懷遠放下手中的筆,良久地注視着她。她曾經黯淡無神的眼眸瑩亮,面頰上的傷疤和唇上的裂傷在爐火的照射下,發出刺目的光。他緩緩地說:“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幫你。”
秋霞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我願意幫助你。”
終于又看到了她的笑容,盡管那笑容因扭曲的傷疤而顯得怪異,盡管她的“屈服”是基于對他的感激,但他仍帶着一絲滿足的問:“在‘五仙堂’?”
“是的,在這裏。”
“我想你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對嗎?”
他深沉專注的凝視,令秋霞感到不安。
“沒錯,我是。”她回答。
“那表示你不會再試圖逃走。”
這不是個問句。她驀然一驚。“你知道?”
“‘五仙堂’內發生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他的回答加深了她的不安。
“你應該已經明白,這裏的大門難進,更難出!”
他語氣平淡、神态安詳,深似古潭的瞳眸幽遼而黑暗。
秋霞看着他英俊、陽剛,帶着溫和笑意的臉,恍然大悟,他不僅知道她和朋友半夜逃走的事情,而且目睹了她們的愚行。
那他當時為何不阻止她們,卻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們在既寒冷又絕望的黑夜中,擔驚受怕地到處瞎闖?
只有一個理由:他知道她們逃不掉,故意讓她們吃點苦頭,知難而退。
那麽他願幫她複仇,對她表現得如此慷慨,是為了什麽?真心?私欲?
坐在溫暖的屋子裏,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堂主,你真的要把那兩個什麽都不會的女人留下?”
當冷秋霞懷着新的希望和憂慮離開後,邊關走進來,直率地問穆懷遠。
穆懷遠盤腿坐在席上沉思,身前的火盆發出紅紅的光。聽到邊關的話,他淡然一笑。“只要冷秋霞高興,我可以為她留下任何人。”
“那……”邊關遲疑了…下,問道:“堂主還想娶她嗎?”
穆懷遠仰起臉看着他,眼裏依然是淡淡的笑意,卻不再溫柔。“我既然已經是她的主人,還需要娶嗎?”
邊關臉色微變,但還是笑着迎合道:“是啊,她已經是堂主手裏的小玉了,要如何切割,還不是由着您。”
“你覺得我冷酷嗎?”聽出他的不滿,穆懷遠似笑非笑地問他的侍奴。
邊關從童年起就侍奉他,二十幾年來,深知主人聰明過人,深藏不露,平時總是溫和待人,可發起狠來十分吓人。有人說他是不叫的狗,總是在沉默中出擊,因此他的對手都很怕他。此刻見他問,邊關自然不敢說假話。
“堂主不冷酷,只是這招對付冷姑娘有點陰。”
“怎麽陰?”
他偷看主人一眼,見他臉色平靜,嘴角似乎還帶着笑容,便大膽問道:“她們前夜四處亂竄被凍得半死,堂主不讓屬下們出面,第二天卻給她們送新袍子。今天堂主要奴才趕晏、羅兩個姑娘走,臨時又出爾反爾留下她們。堂主這麽做都是為了籠住冷姑娘,對不對?”
“對。”穆懷遠輕輕彈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冷秋霞性格倔強,如果不讓她逃個夠,能絕了她逃走的念頭嗎?不讓她凍個半死,她會接受新袍子嗎?沒有那番‘出爾反爾’,她會願意留不為我所用嗎?所以,那不叫陰,叫謀略!”
邊關明白主人善謀略,可仍為冷秋霞擔心,她這幾個月顯然受了不少罪。
“堂主留人不留心,要是她還想逃呢?”他遲疑地問。
“她不會,除非我看走了眼!”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邊關暗自想:冷姑娘要是知道主人的此番“謀略”,定會傷心。
然而,穆懷遠并無這樣的憂慮,也沒有為終于留住了冷秋霞而面露喜色。
他注視着火盆,思考着不久前與冷秋霞的交談。
無論怎樣,他得盡快找人調查冷家發生的事,如果真如冷秋霞所說,那個霸占了“冷香玉”的冷二爺,是殺死她父親的兇手的話,他一定會為她讨回公道。他幫她,她也會幫他!
眼前出現她說這話時的神态,仿佛是在告訴他,這個交易公平合理,誰也不吃虧。可他卻不滿意,因為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到底想要什麽?他說不清,也不願深思。
“邊關。”他皺着眉頭吩咐道:“我得離開幾天,這次你不用跟着我。”
邊關大吃一驚,以為是自己先前的話惹惱了他,忙哀求道:“奴才自小就是堂主的随從,哪有随從離開主人的?以後奴才保證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堂主饒了奴才這一次,讓奴才跟着去吧!”
“你胡說什麽?”穆懷遠瞪着他。“雖然你确實有點多嘴,可我并沒怪你。這次不帶你出去,是因為我要你幫我做事,你可別想偷懶!”
邊關當即轉驚為喜。“奴才不敢!奴才還當堂主生氣,不要奴才了呢!”
“怎麽會?你是我用順手的拐杖,少了你,我可不習慣!”
他這窩心的話,讓邊關真的笑了起來,問:“堂主要奴才做什麽事?”
“等一下。”穆懷遠轉身,就着案桌上的筆墨,在竹簡上揮毫。
邊關從小陪侍他,自然也識字,看出那是張藥方子時,不由暗自納悶。
開了兩帖藥方後,他擱下筆,指着第一個。“你先去藥鋪抓這副藥,熬好後送給冷姑娘服下,連服七日。七日後,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再抓這副一一”
他指着第二帖方子。“這個只需服三日便可,我已注明在上頭,仔細看。”
“堂主是……是要奴才親自替冷姑娘熬藥嗎?”邊關知道不該問,可實在是太驚訝了,主人竟要他伺候一個一一盧兒?
“沒錯,她得忙大事,沒時間照顧自己。”他不以為忤地說:“因此我讓你留不給她熬藥,并留意她的行蹤。”
哦,這才是他被留下的真正理由:看住她!
難道主人擔心她再次逃跑?
“奴才明白。”藏住疑問,他機靈地說:“奴才一定每日盯着她把藥喝了。”
穆懷遠滿意地揮揮手。“墨跡幹了,你去吧。”
邊關卷起竹簡,又問:“堂主要去哪裏呢?”
“長安。”
毫無疑問,一定是為了冷家的事。
邊關暗想,剛才在門外聽見冷秋霞述說淪為奴隸的經過後,他就知道主人一定會為她出頭,因為主人已經把冷姑娘當成了他的財富,而他是從來不許任何人傷及他的財富的!
穆懷遠已經離開了半個多月,其間又下過一場雪。
火盆裏的煤炭,發出監色的火焰,将作坊烤得暖暖的。秋霞在石鍋上洗磨着玉石,感到身體輕松,精力充沛。
這都得歸功于穆懷遠。是他讓她連服了十日的藥,再加上生活安定,得到了較好的休息,困擾她很久的幹咳症全都消失了。如今她的胸口不再悶痛,幹裂的嘴唇和嘶啞的喉嚨也漸漸恢複正常,就連本以為會終生留在面頰上的醜陋傷疤,也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平複,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白色細痕。
她真的很感謝他,她絲毫沒想到,在他臨走前,竟親自為她開了藥方,留下他的貼身奴仆每天為她熬藥送藥,并督促她服下。
他的這番安排不僅讓一直想湊錢買藥為她治病的燕兒和玉蟬高興,連她吞咽着那苦苦的藥汁,心裏也生出了幾絲甜味來。
她同意燕兒和玉蟬的說法,這藥是堂主對她的關懷。
不過,她絕不贊同燕兒的暗示,好像這藥包含着堂主對她的特別情誼似的;也不會輕率地同意,玉蟬認為這關懷後面包藏着陰謀的說法。
對她來講,這不過是件很簡單的事。她身上有病有傷,作為主人的穆懷遠關心她,給她買藥治病,無非是為了讓她有健康的身體,幫他幹活,哪有那麽複雜的含意?
想起玉蟬的懷疑,她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不遠處把玩玉石的邊關。
這段日子,這奴仆确實時常跟着她,可她相信那是因為他每天要給她熬藥送藥的緣故,怎麽可能是穆懷遠派來監視她的人?
唉,玉蟬大概是自小跟随她爹爹押貨運貨,經歷過太多風險,習慣對人疑神疑鬼了,她都已經跟穆懷遠保證過不會逃走,他又何必再找個人盯着她?
她暗自笑了,好姐妹關心她,這她知道,但這次她們真的想太多了。
她承認,逐日恢複的健康狀況改善了她的心境,尤其每天能平靜地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一一琢磨美玉,她的心情已不再那麽壓抑。然而,家仇血恨仍如同一塊***的頑石,沉重地壓在她心頭。
她不知道穆懷遠是否按照他所承諾的那樣,幫她搜集到了證據。
他這次離開,應該不會是專程為了她的事,但她相信,不管是為了什麽事情離開這麽久,他都會抽空去長安“冷香玉”。因此她急切的想知道,他是否見到了堂叔?是否尋到了爹爹的奴仆,或其他證據?
她很想打聽他的行蹤,卻無從打聽,有好幾次她想問他的侍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盧兒打聽主人的行蹤,這實在有點逾矩!
可是,他真的去太久啦!
“邊關,堂主每次出去都這麽久嗎?你可知他何時回來?”
憋在心口的話,自然而然地流出了口,她有點尴尬的擡起頭看着坐在草墩上的邊關。好在這麽多天的相處,她與他已經成了好朋友,他并沒有表現出異色。
“堂主有好多産業要照顧,每次出去的時間長短都不一定,有時很久沒消息,有時突然就回來了。”邊關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從為她熬藥後,他對秋霞有了更多了解,他喜歡她的安靜有禮和善解人意,沒事時就愛跟着她。開始時自然是為了完成主人的囑付,後來則成了習慣,即便在她停止服藥後,他仍喜歡跟着她。
為了讓她對主人多點感激、敬畏之心,他多了個小心眼,故意把主人親自為她配藥,并留下他照顧她的事,以及主人其他好心助人的事通通講給她聽。
可他的目的似乎很難達到,這個一天比一天更美麗的姑娘,從不對他的主人發表意見。就連他明确要求她做出回應時,她也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好像他說的人與她根本沒關系似的。
不過今天聽到他的回答,他發現她的表情有了很大的改變,雖然雙眼仍盯着璞玉,但語氣已不再平靜。“你是他最貼心的奴仆,怎會不知他的行蹤?”
好極了,看來冷姑娘的心并不冷,她還是很關心主人的!
邊關高興地想,他是個機靈鬼,當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麽,但他不能告訴她。
主人沒有允許他向其他人說明行蹤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洩露一個字的。
“再怎麽貼心,我也只是個奴仆,堂主怎會把所有事都告訴我?”
秋霞不相信他的話,可又想:他忠于主人,是個好奴仆,自己不能怪他。
于是她沒有再問。
“邊關,堂主回來了,快去伺候!”
沒多久,作坊門外有個守衛高喊。
“真的?太好啦,我這就去!”邊關跳了起來,放下手中的玉石,對秋霞說:“你瞧,我沒說錯吧,堂主這不就突然回來了?”
說完,他興沖沖地跑了。
秋霞在聽到穆懷遠回來的浩息時,真想跟着邊關跑去見他。可随即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不能随便離開作坊的,只得按捺着焦慮的心情,繼續洗磨璞玉。
可是,她的思緒一直在穆懷遠是否有所收獲上打轉。
也許他一無所獲。她憂郁地想,兇殘狡詐的堂叔說不定早已毀滅了罪證,而爹爹的奴仆又那麽膽小,穆懷遠很可能什麽都查不到。
如果真是這樣,她也不能責怪他。
她安慰着自己,并為将來打算。
要懲治殺人兇手,替爹爹申冤報仇,她不僅需要證據,還需要有力的支援。被堂叔出賣淪落為奴,她失去了人身自由,但穆懷遠現在是她的“主人”,只要他保護她不被人抓走,不再被堂叔陷害,她就有機會親自去官府報案。
她***親自報殺父之仇,但也清楚穆懷遠因“金縷玉衣”的時限所迫,目前很難全力幫她,而她既已答應留下,就一定要遵守承諾。所以就算現在報不了仇,等兩年後“金縷玉衣”完工時,她也會求穆懷遠還她自由。
她相信只要“金縷玉衣”成功,他一定會答應,并且盡力幫她。到那時,她就去找官府了卻心願。如今,就暫時留在這裏,算是養精蓄銳。
作坊不僅管吃管住,每旬還能支三文錢,她已經跟燕兒和玉蟬商量好,要多攬點錢,等“金縷玉衣”完成後,三人一起開小鋪子,做小生意。
手中璞玉一滑,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趕緊停下石鍋,重新調整璞玉,沒有了耳邊的石鍋聲,才忽然注意到外面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
她擡頭看看四周,作坊內的其他玉工仍在忙碌,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正想繼續,卻隐隐地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秋霞一一”
像是玉蟬的聲音!又像是燕兒!
“天吶,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她們要這樣大呼小叫?”她驚訝地放下玉石,來不及解下圍裙,就往門外跑。
“開玉館”是制作“金縷五衣”的第二個作坊,負責第二道工序一一打磨切玉和選料,因此走廊直通第一道工序的“玉子場”,即是玉蟬和燕兒幹活的地方。
可她才跑出走廊,就被人攔在門洞內。
“冷氏,開工時間你想去哪裏?”
總管嚴厲的雙眼望着她,她霍然醒悟,自己因一時情急,竟忘了身份。可是,清晰的喊聲一一帶着哭腔的喊聲再次傳來,她什麽都顧不上了。
“秋霞,快來一一”是玉蟬!
她不再理會總管的阻擋,身子一彎,從他腋下鑽過,眼角餘光看到有人往這裏跑來,她急忙調頭,從走廊的另一個方向,往聲音來源處跑去。
恢複了健康就是好,她甩開長腿飛奔,盡管嘴吐白氣,胸腔發痛,但她能跑!
當玉蟬和燕兒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時,她不顧一切地沖破阻攔,顧不上選擇奔跑的路徑了,也不管後面有多少追兵,見走廊就上,見門洞就穿,見來人就閃……終于,敞開的大門就在前方!
一輛馬車正徐徐離去,車內傳出玉蟬的哭聲。
“玉蟬!”
她大喊,冷風灌入喉嚨,她嗆咳着跑過回廊。
車窗随即露出玉蟬淚跡斑斑的臉。“秋霞……我……”
話沒說完,小臉便消失在車內,顯然是被人拉回。趕車的長鞭一揚,馬車駛出了敞開的大門,玉蟬的哭聲隐約可聞。
“玉蟬!”她跟着馬車跑,卻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一回頭,竟看到馬背上燕兒蒼白的臉,而坐在她身後,将她緊箍在身前的,是個又高又壯的軍官。
“燕兒?”聲音哽在喉間,她的心“撲通”亂跳。今天到底是怎麽啦?
“燕兒!”看着好友凄慘的神情和揚起的馬蹄,她放聲大叫。
來不及從走廊追趕,她不顧冰厚雪深,穿過積雪的樹木緊迫着高頭大馬而去。
忽然,一個身影仿佛山岳般聳立在眼前,躲避不及的她直接撞了上去。
接觸到穆懷遠深邃目光的同時,她眼前一黑,摔倒在雪地上,身旁的樹木被她撞得猛烈搖晃,灑下大片大片白雪,将她覆蓋。
聽到她的聲音,燕兒轉過臉,看到她倒在雪地裏,立刻哭喊掙紮起來,卻敵不過禁锢她的力量,駿馬嘶鳴着沖出了寬敞的大門。
***的大門緩緩關閉,穆懷遠抱起雪中的秋霞,輕輕嘆息着走回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