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神的孩子
時間神域。
聖城, 神宮。
侍衛走進聖殿, 坐在寶座上閉目養神的主神睜開了眼睛。幾十萬紀的歲月令他的眼底十分沉穩,從很久以前開始三位主神就都是這個樣子了,直到空間女神從入世歸來, 眼底又多了幾分活潑,重現了幾分少女的靈動。
侍衛察覺到主神的目光, 便低下了頭。但直到他走到寶座前為止,主神都只是靜靜地睇視着他,沒有說一個字。
他在寶座前站定,主神開了口:“怎麽樣?”
侍衛低着頭說:“昨天他們去神域邊緣調取了監控錄像。”
“然後呢?”克洛諾斯追問道。侍衛稍稍啞了一瞬,有點意外地發現主神竟在心急。
“然後**女神就離開了空間聖城……我們沒敢跟着她, 怕被她察覺異樣,畢竟她與空間女神的關系……”
“我問的不是這個!”克洛諾斯一語喝斷他的話, 聖殿中死寂般地安寂了一剎,侍衛瑟縮着又開了口:“空間女神好像……好像……”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沒動蘇斯。”
克洛諾斯搭在金質扶手上的手剎那扣緊, 他閉上了眼睛, 艱難地接受着這再次的挫敗。
侍衛不敢吭聲, 等了一會兒,見陛下沒有再發話的意思便無聲地行了個禮, 離開了。
過去之神在片刻後進入了聖殿, 在克洛諾斯面前颔了颔首:“陛下,您找我。”
克洛諾斯看向他。
在他與葉浮還有奧斯特洛夫斯基締造神域之初,三人按照各自的需求任命了座下第一等的高級神祇。奧斯特洛夫斯基那裏是七人, 葉浮那裏是八個,而他這裏有九人。
過去之神是其中之一,是現在之神與未來之神的哥哥。
克洛諾斯曾與九大神祇都相處融洽,就像是三主神曾經相處融洽那般。但在未來之神瘋了之後,過去之神和現在之神對他的态度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克洛諾斯有時會覺得,他們好像知道什麽。
這種感覺令他着惱,他是時間神域的主神,掌控着關于時間的一切奧秘。但他手下的神祇,似乎比他懂得更多一些。
是以克洛諾斯後來都很少召見過去之神和現在之神。他不能任由這種惱意升騰、繼而和他們激化矛盾,主神如果與高級神祇出現不合,對整個神界都會是滅頂之災。
好在到目前為止,他們的關系都還可以。
克洛諾斯沉沉地緩了一口氣,看着過去之神說:“給我看看15000紀前的事情。”
過去之神點了點頭:“如您所願,陛下。”
即便是時間之神也不能扭曲神界的時間線,不能進行穿梭,遑論過去之神。但,他們的法力可以讓他們将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以幻境的形式重現,就像是看錄像那樣。
時間之神自己也可以完成這件事,不過過去之神對這項法力更為精通。
于是幻境布開,眼前的聖殿變成了空間女神聖殿的樣子。克洛諾斯淡看着當年的事情,淡看着葉浮的憤怒。
她當年,真的是很生氣啊。
他輕笑了聲。
當年他與生命之神都去勸過她。只不過,他在第一日就說服了生命之神,讓生命之神與他一起說服葉浮将蘇斯交給法庭,由着法庭判他死刑。
可葉浮沒有聽他們的話,她把蘇斯要了回去。
即便如此,他都确信蘇斯一定還是會死的。在長達幾十萬紀的光陰中,他都不曾見過葉浮有過那樣的憤怒,他認為那種怒火足夠将蘇斯吞噬,她就是再冤殺幾個人洩憤都不稀奇。
蘇斯最後一次被押進聖殿時,克洛諾斯真的認為他死定了。他甚至在自己聖殿中提前開了一瓶香槟,慶祝這一刻的到來。
但他竟然并沒有死。
克洛諾斯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幻境,蘇斯當時已在酷刑折磨下全然崩潰,連異神強大的康複能力都被擊垮了。他甚至撐不起身,只能伏在地上掙紮,每一分挪動都在聖殿金色的地磚上蹭出一片血跡。
“陛下,不是我……”他只能用這句話作為解釋。
是啊,在清晰的監控錄像、完美的證據鏈面前,他還能說什麽呢?
當時也不會有人想到是另一位主神在做什麽,因為三位主神情同手足。
即便是現在——克洛諾斯想——也不會有什麽人認為是他做了什麽事吧。
葉浮或許有些懷疑,但出于神的理智、以及她身邊其他神祇的理智、就連蘇斯本人都會告訴她,那不可能。
因為他沒有能力扭轉神界的時間線,他們不能因為他在2000年紀野心膨脹,就認為15000紀前的事情也是他做的。
有趣的理智。
專屬于神的有趣理智。
“陛下,不是我。”蘇斯反反複複地重複這句話,聲音虛弱而痛苦。
當葉浮的權杖刺進他的翅膀的時候,這份虛弱和痛苦裏又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他驚恐地拽住了葉浮的裙擺,聲音鮮見的有點哽咽:“陛下,不……”
但葉浮的權杖還是劃了下去,地上被蹭出的鱗片般的血痕頓時被覆蓋,成了一片濃重的血泊。
接着她又面無表情地割掉了另一邊,極度痛苦的慘叫充斥整個聖殿,克洛諾斯一時甚至覺得耳膜有些不适。
原本也已在酷刑審訊中沾滿血污的黑色羽翅被扔到一邊,但,一切也就到此為止了。
葉浮給蘇斯下了一道詛咒,讓人把蘇斯關進了禁地,放逐了整個異神族。
但沒有殺掉蘇斯。
克洛諾斯淡漠地看完了這一切。
這一段過往,他已經看了很多次了,即便他在有意識地不多召見過去之神,也仍舊看過了不下百遍。
但時至今日他依舊不明白,葉浮究竟為什麽沒殺蘇斯呢?
他試着想過,她可能是覺得死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她要他生不如死。但怎麽說呢?在克洛諾斯看來,這個想法實在是過于、過于人類化了!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神。而且,他們擁有無盡的生命。
對他們來說,死才是一切的終結,活着便有逆轉局面的可能——誠然葉浮現在正享受着這種逆轉,但在當時,她就不怕蘇斯逃走或者做些別的什麽事麽?
“陛下。”過去之神突然開了口,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麽起伏,“我想,或許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
克洛諾斯目光一淩,森寒而警惕地睇向他:“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過去之神垂下眼眸,“我只是覺得,您沉溺于過往沒有意義。或許您該召見我的弟弟,讓他幫助您繼續往前走。”
“你的弟弟瘋了!”克洛諾斯厲聲道。
過去之神沒有說話,靜了片刻才點了點頭,似乎是在默許這句話。
空間神域。
神宮,主神的寝殿。
蘇斯走進房間找葉浮的時候,她正坐在寬大的窗臺上,端詳着一柄小劍怔神。
這是她的權杖變成的。在她投胎為人之前,權杖她通常會好好地拿在手裏,彰顯主神的威嚴。但在重返神界後,她變得追求便捷了,總愛把權杖變得小小的,方便攜帶。
變成柄小劍算不錯的了,蘇斯心裏戲谑地想。
前兩天她把權杖變成過睫毛夾,八大神祇需要她動用一點權杖法力彌補某個空間的漏洞的時候,她讪讪地掏出睫毛夾,大家的神色一時間都很複雜。
他噙着笑走上前,離得還有兩步的時候,葉浮的一滴眼淚落下來,濺在了小劍的尖上。
蘇斯一愣:“怎麽了?”
她慌忙地擦了下眼淚,他也坐到了窗臺上去,和她面對面。
她銀牙輕咬着嘴唇沉默了會兒,把權杖變成的小劍遞給了他。
劍刃上有一抹淡淡的紅,他剛接到手裏時有,但很快又沒了,像是被某種法力激發出來的痕跡。
“我早該注意到的。”葉浮望着窗外的夕陽,眼淚還是在往下流。
這是公正石給她的提示,公正石是三主神判斷力的最後一道評判标準。當主神親自對犯了罪的神祇做出判決,如果是冤案,公正石變會留下一點痕跡。
所以蘇斯的血一直留到了現在。
“別想了。”蘇斯笑了笑,“痕跡太淡了,不是你的錯。”
他說着把劍遞還給了她:“你還是沉溺在過去的事裏,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了。”
葉浮伏在膝蓋上,搖搖頭:“我在努力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走出來。那是個噩夢……”她的聲音裏有面顯的哽咽,“我總能看到那些血,你的血……”
“我可不想當你的噩夢。”蘇斯啞笑着把她抱進懷裏,“你多想想關于我的好事行不行?哪怕是黑歷史呢?我拿黃油吓唬過精靈,你不如想想這個。”
葉浮依舊在搖頭:“可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呢?”她嗓音嘶啞,“我要怎麽跟他說他父親的翅膀為什麽沒有了?如果他聽到衆神議論以前的事……我該說點什麽?”
“……孩子?”蘇斯心情複雜地擰着眉毛,“你為什麽會擔心這些?”
在這一點上,神和人也是不同的。人的受孕無法自己控制,所以有了各種避孕的手段,在生不生的問題上更有很多文明發展帶來的枷鎖,至于孩子生下來是否健康,在許多時候也還是拼運氣的事。
但在神界,這些全都可控。反正神也并不存在什麽繁衍壓力,所有神的繁殖都是因為愛、或者單純地因為自己願意搞個孩子養。
女性神祇掌握完全的生育權力,當精子進入體內的時候,她們能準确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并可以自由選擇讓它們盡數消散或者與卵子結合。
她們可以感知哪一顆精子是最優秀的、可以控制受精卵健□□長。同樣的,她們也可以随時讓自己流産。
所以當蘇斯聽見葉浮在憂心這種問題的時候,只覺得她的腦子可能有點混亂,人間的記憶可能使她忘了,這一切都是由她自由掌控的。
而且他很清楚,身為主神,她并不想要孩子,她現在所擔心的事情簡直堪稱離奇。
但葉浮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啞地說:“因為我已經懷孕了。”
“?!”蘇斯驚得猛然握住了她的雙肩,驚詫不已地看着她,“你說什麽?”
他記得她曾經和奧諾爾的分歧。奧諾爾像絕大多數人類一樣想要自己的孩子,而她身為主神,對此嗤之以鼻。
那是他們在幾萬紀的相伴裏最嚴重的一次不合,他們因此冷戰了好長時間,最終是奧諾爾退敗了。因為只要她不想生,奧諾爾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他不解地看着她,“怎麽會?”
意外懷孕?神界根本不存在意外懷孕。
“……因為我想啊。”葉浮低頭,手撫在小腹上,“我認真挑選過,它是那十天裏最健康的一個,我還不清楚它會長成男孩還是女孩,但一定會是一個很健康的孩子。”
……天啊。
蘇斯完完全全地懵了。
他從來都沒設想過,那樣堅定地拒絕了奧諾爾的她,會想與他生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