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急
辛默畢竟太年輕,那時仍太過鋒芒畢露。
他要救人,就拼勁全力,使盡渾身解數。
阿傑一拳揮來,他下意識要避,力量從緊繃的大腿到腰側,渾然用力,向下閃開,同時一腳已經飛了出去。對方堪堪避開一腳,以肘做拳,猛地砸向辛默的後頸。辛默再一次躲閃,向後退開兩步,周遭的人自覺空出場子來,叫好叫罵頓時混成一片。
當然,叫好是給阿傑的,叫罵盡數給辛默。
辛默全神貫注,完全不受影響,見招拆招。
兩人拳腳不長眼,一來一往越來越生猛,桌子椅子掀翻一片,地上滿是酒瓶玻璃渣。
懂點拳腳的人就能看出,辛默略站上風,阿傑已經吃了他好幾下,辛默卻幾乎沒受重傷。阿傑這一來被周圍的噓聲激怒,拳腳更是亂無章法。而辛默吃準對方已經惱羞成怒,利用他暴怒下的疏忽,又讓阿傑吃了好幾次虧。
阿傑好歹也是練家子,這麽生猛的打法完全不近人情,辛默也不小心吃了一拳。但對比他的掌控,阿傑已經落了下風。
現場誰也沒看清阿傑是怎麽從桌子上抓起一把折疊刀,沖着辛默猛地撲過去。辛默又驚又怒,避開一刀,第二刀就在胳膊上拉開了口子。他在對方下一刀橫劈下來的瞬間,猛地矮身,抱住阿傑的腰,狠狠往桌上砸了過去。
阿傑打紅了眼,根本不知道疼,爬起來又揮了幾下往辛默的方向紮去。辛默握住他的手腕,後退幾步,被人逼到了牆角,用蠻力抵抗。這就是兩人拼腕力的時候,雙方的手在空中顫抖。辛默到底是反手吃力,眼見着刀刃越壓約低,朝着辛默的左眼紮去。
現場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反正九龍這種地方,每月總要死幾個人,完了屍骨抛到海裏,誰也不見。
馮慶沒有說話,他依舊坐在角落,手上那根煙仍沒抽完。
刀刃離眼只剩一寸,辛默忽然擡手,向對方的下三路攻去。這招用了八分力度,阿傑當即捂着胯後退幾步。
手上的刀仿佛是他唯一的命根,不過慘叫數秒,又揮着冷光迎上去。
這麽個打法旁人都知已不算數,一人持刀一人赤膊,完全是不公平。但九龍的人什麽時候講究公平二字?向來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拼的就是一條命。況且馮慶沒發話,誰也不會喊不平。
說時遲那時快,辛默從兜裏摸出把拆骨刀,刀刃上帶三棱血槽,反手就是一格,硬生生格住了阿傑劈下來那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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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槽卡住了刀刃,辛默用盡全力爆發,表情猙獰,大喝一聲,向上狠剜。
阿傑刀脫手,飛到旁邊掀翻的桌上,沒入一寸之深。
他仍想掙,辛默卻連貫攻上,雷霆之速壓倒了阿傑,單手持刀狠狠刺下。
眼見要血濺當場,阿傑慘叫,跪在不遠處的周慧更是驚聲尖叫捂住雙眼,唯獨她前面的馮慶一言不發,将煙蒂撚滅在沙發上,用力之大指節發青。
刀尖懸在阿傑的喉前,辛默劇烈地喘氣,雙眼赤紅。
是他贏了。
小臂上的傷口留血不止,順着他的手腕流到刀刃上,刀尖竟有淬血的暴力美感。
這一頭,黎家姊弟在門外等得得心焦不已。人已進去一刻鐘,他們卻仿佛等過一個鐘。
九記門口人來人往,都對這兩個乖巧家的年輕孩子投來種種不同的目光。
“不如你先回家,我在這裏等。”黎雪英推了推黎莉。
黎莉剛搖頭,就看到了背後出來的人。
她連忙過去,周慧哭得像個淚人,臉污污,發糾纏,竟也沒人扶一把。她身後是抄着胳膊的辛默,快步走出,擰緊眉似在思索。他的眉骨上挂了彩,衣衫淩亂,顯然和人打過赤膊,而手臂上一條口子仍在流血,染得手指都是紅的。
黎雪英又驚又恐,上前飛速大量一遍:“你無事?”
辛默一見是他,別過頭罵了句粗話:“這筆交易是真虧,便宜你,靓仔。”
“我不叫靓仔。”黎雪英抿緊嘴唇,拉着辛默往前走,“到醫務室看下。”
“沒錢。”辛默不樂意地往後仰着身子,卻随他拖拽往前走着。
黎雪英停下來摸摸口袋,只帶了回家的錢,為難地望住家姐:“家姐,你帶錢沒有?”
見家姐否認,又想去問哭得快暈過去的周慧,被家姐瞪了一眼只好閉嘴。
黎莉依舊在一旁溫聲細語地安慰周慧,率先同周慧上了一輛公車,臨上車前囑咐細佬:“早點回家,別搞事。”
黎雪英颔首,看了眼身旁的辛默:“跟我走。”
辛默難得沒有跟黎雪英擡杠,他實在是有些累。坐在公車上望走馬而過的九龍夜色,心生出一種無妄的疲倦。一路也不曾問去哪。
他坐在床邊,扭頭望着窗外,浮光掠影在他的面上飛逝,勾勒出英朗俊氣得輪廓。當辛默不言語也無表情時,便沒了平日裏給人嚣張跋扈的氣息。他的容貌是沉靜而恰到好處,可當他調動每個眼神和每句話的神色,有予人不可一世的灼熱張揚,仿佛要全世界的焦點都集在他一身。
黎雪英坐在他身旁,靜靜望住,驀然生出種別樣心情。辛默身上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吸引着他的特質,說不清道不明。
目光又落在辛默放在膝蓋上的,骨節分明,寬大硬朗的手背,皮膚突出的血管仿佛昭顯着這是怎樣一只有力的手。現在這只手上有了血污,不減狂驕。黎雪英默默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掌白皙纖細,血管也只在皮膚表層下留下淡淡的青色。仿佛令人一握就能折斷。
哪有男人不渴望力量?
八點鐘,天已經黑透,黎雪英打開房門,側身讓辛默進來。又給他拎了拖鞋,倒了溫水,從洗手間搬來水盆。
辛默四處打量着黎雪英家中,和想象中一樣幹淨整潔。雖說比不上富家子弟的豪宅,卻也比大部分住公屋籠屋的人好了不知幾多倍。陽臺放着四五盆花卉,有的已經開了花,辛默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他一定在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看見過。電視櫃旁的老鋼琴上,連排擺着姐弟二人的獎杯與勳章。
在看黎雪英,正低着頭小心翼翼幫他把袖口往上撸,露出辛默陳年掉色的花臂。他穿着亞麻襯衣,低頭時後頸露出一小塊皮膚,比白襯衫還亮眼。
“那個……今天的事,對不起,也多謝你。”黎雪英開口。
“我不叫那個。”辛默目光赤裸,毫不掩飾對美的欣賞,“辛默。”
“哦,辛默。我叫黎雪英。”黎雪英點點頭,又問他,“疼嗎?”
辛默低頭與黎雪英對視,挑了挑眉。只覺得他的眼睛又大又圓,還是漆黑的,仿佛一個手工造物。
“不疼。”他說,“你的眼睛,是假的嗎?”
黎雪英給了他一個驚悚的眼神。
“你帶了隐形鏡片?”辛默換了個說法。
“唔,我的眼色和正常人不同,有點吓人。”黎雪英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眼睛澀,如果你不介意,我卸下來。”
辛默表示他自便。
黎雪英便跑到廁所去,從抽屜裏拿出一只隐形鏡片盒,雙手洗過兩遍,卸了隐形。
漆黑的鏡片泡在水中,而鏡中的他用力眨了眨雙眼,只剩下茶粉色的眼眸。
辛默再見他時果然吓了一跳:“仆街,你是又換了個色鏡?”
但轉而他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是一種疾病,以前他只在書上和報紙上見過,似乎叫白化病,是先天基因的缺陷導致的色素缺失,嚴重的白化病者通神漆白,發色也淺,虹膜因為沒有顏色,眼睛是粉色或紅色的。
“白化病?”辛默在得到黎雪英的點頭後又問,“頭發和眉毛也是染的?”
黎雪英再次點頭。
怪不得漆黑得發假。
他是先天性白化病,并且十分嚴重。大多數白化病患者最多皮膚顏色不均,白一塊黑一塊,黎雪英确實從頭到家以至頭發絲都嚴重缺乏色素。身上的體毛不用說,顏色寡淡,皮膚更是白得像牛奶。
辛默好奇地盯着黎雪英看。他的虹膜是很淺的茶色摻着粉色,眼睛的顏色很淡,配合他白得幾乎誇張的皮膚,整個人有種清淡的美感。
黎雪英用濕毛巾小心翼翼幫辛默清理了手臂上的傷口,又拿出碘酒和酒精擦了一遍,最後撒了藥粉包上紗布,大功告成。
“這幾日傷口盡量別沾水,每天換一次紗布,很便宜的。”說完他睫毛抖了抖,擡眼看辛默,“你總這麽看我做什麽?”
“你長得真奇怪。”
“……”黎雪英低頭默默收拾東西,“小時候不知是病,家裏人保護得好,長大後才知遮掩。”
辛默放聲大笑:“溫室裏的花朵。不過很特別,怪不得他們叫你靓仔。多謝你處理傷口,不過你要幫我打聽的人也不要忘。切記,你自己承諾,盡心盡力。”
黎雪英見他放肆大笑得模樣,心中像有一只小羽毛騷動,竟也跟着微微笑起來:“我盡心盡力。”
辛默離開的半個鐘後,黎莉回到家。跟細佬說了大致的情況,黎莉一人仍有些後怕。
如果不是細佬即時追來,又如果不是細佬遇到辛默,今日九記裏究竟怎樣,周慧又如何,真是令人心中沒底,光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于是黎莉扯住細佬的手,又問道:“那個大佬回去了?”
“哦,辛默,包紮過傷口就走路。”
“無緣無故,他為什麽會答應幫你?”黎莉又急切地問,“你從哪裏識得這人?”
“好端端的,忽然擔心這些做什麽?”黎雪英奇道。
“不管你跟他答應了什麽,又是從什麽地方識得,你千萬離他遠些。他幫了我們的忙,家姐本不該說三道四,但他面相絕非善類,同馮慶一路恐怕也有淵源。阿英,家姐這輩子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你和阿爸平平安安。”
黎莉目光情真意切,黎雪英登時心下柔軟。他反握住家姐的手:“你放心。”
作者有話說
白化病是先天性基因缺陷,弱視,懼光,但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只要保護得當沒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