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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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叫同兵,是因為天下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用得出神入化。傳說他曾在雨夜以一張淋濕的生宣紙為武器連殺十人,紙上竟不沾一點鮮血——這種事情頂多也只能是傳說,但他飛花走石俱能傷人卻是實打實的。這樣一個人,偏偏在天佑五年不聲不響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什麽事都沒出,似乎他只是隐退了而已。如今,同兵費無俦是十幾年前的舊事,已是上上輩的爛芝麻,不當時了。江湖更新換代比野草還快,一撥死了再生一撥,一茬接一茬,三個月前還能鬧出滿城風雨的人,這個月不見聲息,也從沒有人關心。人人都愛看最血腥沖擊的消息,至于韬光養晦或者一蹶不振,沒人在意。
——正是多虧了江湖小報的見風使舵,黑影對同兵的事跡可謂一頭霧水。殺手組織的文檔太多,更新得也太快,天佑五年?那時候他還是個三歲的奶娃娃,能知道什麽啊!正蒙圈時,只聽菜刀柴對他說道:
“那對什麽破石頭,不要還給他們了。”
“是!”黑影噤若寒蟬。
菜刀柴苦笑了一聲:“難為你認得出同兵。看來殺手組織教了你很多東西。”
黑影不知道應什麽好,踟蹰了兩下,道:“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我想你的問題一定不會少。”菜刀柴轉身朝竈房走去,“今晚,喝酒吧。”
黑影沒有反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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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無俦是個老江湖。在十三歲的時候他開始出來闖——當年他連把正常的刀都拿不動,可是五年後,他已經可以換着十八路鐵器打敗各大教派的高手;再五年,“同兵”之名,成了江湖常識。
當時全江湖的人都對同兵憚如鬼魅。費無俦有且僅有兩個愛好:一是挑戰別的高手,二才是行俠仗義。倒不如說,他就是靠第一點在江湖上站穩腳跟的:費無俦與後天靠心法修煉內力的武者不同,天生內力極高,只要留心要害,不會輕易被重傷;他所欠缺的僅僅是強者的壓迫和他們使用武器的方式罷了。頭五年,他從小魚一路打到大鱷,和使用各種各樣武器的高手一一交手,從一開始被混混當成皮球踢到最後酣戰一番能勉力戰勝江湖聞名的人物。如此這般,不同兵器的路數他雖然摸得清楚,但始終找不到一個自己鐘意的作為武器,暗中也被仇家吊打得不行。這條路走不通,費無俦也算是不世出的人才,幹脆把內力控制玩到登峰造極:長劍當刀砍,大刀當飛镖,長鞭做暗器……怎麽匪夷所思怎麽來。這還不夠,他開了靈竅似的把武器發展成一切東西。飛花走石已經算客氣了,打起架來費無俦絕對是看見什麽用什麽的主。最過分的一次,有人在費無俦吃早點的時候突襲他,雙眼卻被油條戳瞎了,一時傳為江湖鬼談。
不過真正名震江湖,那還要從費無俦同蓮跡的一場死鬥說起。
當時正道各派忙着勾心鬥角,無人潛心向武,但邪道裏強者大有人在,蓮跡就是其中之佼佼者。蓮跡別的都平平無奇,唯獨對速度的追求到了癡迷的地步,這才铤而走險修煉了禁忌心法“婆羅答奈”,最後堕入魔道。蓮跡曾因為仇怨屠殺過一整個門派,根據目擊者描述,蓮跡所過之處,每殺一人,帶起的風聲如同婆羅梵呗,而他行動的殘影綿延不絕,竟像蓮花一樣藕斷絲連!蓮跡慣常不殺人,唯獨睚眦必報,而費無俦就好彩不彩在“鋤強扶弱”時鋤掉了蓮跡愛徒的命。
于是他毫無懸念地遭到了蓮跡的報複。
費無俦有天趕路的時候,在曠野遭遇蓮跡偷襲。蓮跡也相當謹慎,選了個周圍片草不生的不毛之地還不夠,先發偷襲時直接拔掉了費無俦的發簪也扒掉了他的衣服,打算慢慢磨死他。當時的境況實在糟透了:微雨夜,霧黑天,耳邊但聞梵呗,眼前不見蓮蹤——根本就是死局。蓮跡見費無俦明顯不敵,便分出幾分心思來欣賞這瀕死的美少年。美少年真好吶,烏瞳像上好的煙晶,黑發披散似鴉羽——這些當然都看不見,可是他聞得到空氣裏一絲一痕的血腥味,隐約還能看到費無俦疲于防禦的身形……!
蓮跡瞳孔驟縮。方才那一瞬,費無俦将內力外放斬出,黑暗中劃過一道白光。不過他沒有被命中。他松了口氣——這輩子最後一口氣。
黑夜被耀目的輝光照亮了:費無俦那一斬,斬下了尺許長發,他把內力灌注在自己的頭發裏,再朝四面八方,不分目标地發射出去。
那射出去的已經不是頭發了,而是十萬根近兩尺的烏針!饒是蓮跡反應得再快,動作再迅速,也只是逃出不到十米,就bei4幹脆利落地射成了篩子。鮮血從刺透心髒的小孔兩端飛射而出,輕易濺得費無俦一身——蓮跡就這樣簡單地死了。而費無俦甚至連發表勝利感言的餘裕都沒有,就赤條條沖向蓮跡的屍體,火速把他的衣服扯下來套在身上。這也正正落在被亮光驚動,趕來看熱鬧的幾個江湖人眼中——方圓一裏以內盡是斷發,中心站着一個披散着半長頭發的少年,蒸騰着霧氣。少年血衣不齊不整,黑眸洞然,蒼白的臉上只有駭人的怒意。他腳下踩着一個血人,只能看清臉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洞眼。
同兵斬發斷蓮跡——江湖中就這樣傳開了。而費無俦本人,風頭無兩,當真人如其名,成了舉世無俦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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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堪堪成年的少年郎,卻叫正邪兩道的人都怕了他。
費無俦成了“同兵”之後,清晰地感覺到了人們态度上的變化。與邪道人撞見,對方一定掉頭就跑或是不甘地撤退;與沒什麽勢力的獨行俠相遇,十有八九要被拉到酒肆閑話半日,消磨許多時光。不過最壞的還是遇上正道的人了:對方不請自來,卻帶着各種各樣名目的邀請——武林大會,新秀比試,江湖排位戰,舞劍比賽,內力比賽,煉藥比賽,什麽都能比,但其實千篇一律。不同門派選出來的精英拿着各自的優良道具,和普通習武人站到一起已是天壤之別,更不必說真正比拼的時候了。費無俦雖然被尊為座上客,卻半點不覺得享受。比賽無趣至極便罷,得時刻應付左右閑話也罷,可萬一稍有疏忽,就會喝到什麽下了化功散的茶水,或者吃到混着du2藥的點心果子——後果自負。總之,結果費無俦被逼學會了做飯。
正道中人,沒一個待見同兵的——這點費無俦很清楚,不過那還是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少年的玩心未泯,偏生就是要赴他們的鴻門宴。于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最後總是會收到一封極為正式的戰書,然後在衆目睽睽下被胖揍一頓。日子如此日複一日過去,初時覺得有趣的事情倘若要重複經歷幾十遍,也免不得淪落到乏味的範疇裏。費無俦滿江湖地跑,和不同的人相遇,也做了許多除魔衛道的事,似乎總是閑不下來;可那只是囿于名聲和責任感的行為罷了。實際上能引起他注意的人和事,已經越來越少。
所以當他聽說最近有個橫空出世的女俠時,也沒有多加關注。
——直到女俠本人打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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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無俦有些詫異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不,不該形容她為少女——個子矮小纖細得像柳條兒,稚氣未脫的臉蛋不比巴掌大,嫩生生梳着雙平髻,分明就是個丫頭片子!這個丫頭模樣算不得出挑,唯獨眼睛生得好,利落又神氣,帶着歡快的生氣,怪招人喜歡的。
然而小丫頭一開口就出言不遜:“同兵……江湖裏最負盛名的人嗎?能被逼到用自己的頭發殺人,我看你如果沒有‘兵’,也只是一根廢柴吧。”
“哈?”費無俦被這番宣言弄得一懵。
“這就是炙手可熱的強者?”小個子丫頭微笑裏十分狂氣,“聲名遠揚,也好人死留名。”
這已經上升到不自量力的地步了。費無俦皺眉,“姑娘,破天的牛皮也只是牛皮,如果是頭腦發熱,還是快走吧。”
“可我就是要同你打一架。”她抽出長劍,劍身出鞘時一陣輕微嗡鳴。“我叫樂顏開,同兵,莫讓我失望了!”
費無俦氣得笑了:“樂顏開?有意思。在下費無俦,就和你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