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硯山不歸路
硯山,是北天門外一座孤山,隐映在層層白雲間,其山勢陡峭,山上巨石林立,形狀怪異,黃赫的巨石縫間夾雜生出些許松柏。遠遠望去,整座山宛若直入雲霄的寶塔,但偏偏,山頂卻是一馬平川,仿佛似被一把巨斧當中削去了一般。平川之上建有一座宮殿,乍一看去巍峨雄偉,細細看來,卻能發現,這座宮殿陳舊破敗,陰森寂靜,除了偶爾有幾只盤旋而過的鴉雀,沒有一絲生氣。然而,宮殿門口,卻是有兩位天兵交戟而立,神色肅然。
朱漆的大門上獸首銅把手鏽跡斑斑,大殿正前方的噴泉早已幹涸,噴泉底部鋪滿了枯枝爛葉,幾只青鳥跳躍在池壁邊緣,啄食着掉落在地上的果實。放眼望向四周,煞有草長莺飛之感。瘋狂生長的藤蔓纏繞上蒼翠的松樹,又爬滿粉白的宮牆,一直延伸上了屋頂的琉璃瓦,包圍着一間間宮室,只能漏進幾縷陽光。一張白玉似的的臉,正迎着縷陽光,緩緩擡起頭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細長的柳眉下面,生得一雙琥珀般的眸子,那琥珀般的眸中又透出淡淡的銀光,一眨眼,濃密細長的睫毛微微垂下,鮮豔欲滴的紅唇輕輕抿合,嘴角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堂堂天帝,怎的有功夫來看這我這個魔女?”
柔美溫和的聲音自那女子口中傳出,明明是譏諷的話語,可從她口中出來卻是讓人感覺那般動聽迷人。天帝望着眼前肆意躺在榻上的明媚女子,她是美的,美的難以形容,她就像一道謎,一場夢,渾身散着柔和卻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然而,天帝心中知道,這個美得令人眩暈的尤物下隐藏着極具魅惑的危險。他輕輕咬了咬唇,目光沉定,肅然道:“十萬年前,天族與魔族約定從此兩族互不相犯,共享太平。一千年前玉展私闖天庭,朕也未爾族計較。可今日,魔族公主再次私闖仙庭,難道不需要給個說法嗎?”
那女子黑眸微轉,漫聲道:“抓都抓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你要麽放了我,要麽,殺了我。”
“朕不會殺了你。”天帝沉吟,近日梼杌無故從太一鼎逃出,下界妖魔鬼怪四處作祟,這些事情不可能跟魔族沒有關系。殺了她,魔族便更有理由挑釁作亂。不管魔族在背後計劃着什麽,在弄清楚之前,他絕不會放了她。他又道:“你救不了他的。”
那女子眉梢一橫,從榻上坐起,漫步走到天帝跟前:“你們關了他十萬年,難道還不夠嗎?說什麽天魔兩族共享太平,你關了他十萬年算什麽太平!”
天帝眉頭一蹙,冷聲道:“他是我天庭的逆子,如何處置當由我天庭說了算。沒有殺他,已是仁至義盡了。”
“哼!”那女子冷笑,“他早就跟你們沒有幹系了。可笑,你用鎖仙繩鎖了他的琵琶骨,他萬年的功力無以施展,這跟殺了他有什麽區別?”
天帝低眉,卻面不改色,繼續道:“仙庭若想趕盡殺絕,當年也不會放走一幹人等,朕希望我們能友好相處。天魔兩族大戰,受苦的終歸是三界衆生!”
那女子冷笑道:“想要友好相處?那好說,把你天帝之位讓出來。”
“怎麽,不願意?哈哈哈,”那女子一臉鄙夷之色,“你們天上的這些神仙,個個滿嘴仁義道德,什麽為了三界,為了萬物生靈,卻不都是為了你們自己!”
天帝默然,良久,沉道:“你便好好在這裏呆着吧!”
那女子又冷笑:“哼,沒話說了?啊,”她打了個哈欠,又道,“本公主也累了,你愛關幾日便關幾日。”說罷,便又懶洋洋躺回了榻上。
天帝退了出來,面色深沉,他右手微微擡起,五指稍稍攏合,一團銀色的光球自他掌心浮出,手一揮,光圈脫離掌心,慢慢擴大,最終化為一道光罩,罩住了整間幽閉的宮室。伴随着那光罩的落下,爬滿牆壁的藤蔓也紛紛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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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走至殿口,朝那兩個天兵吩咐道:“記住,不要同她說話。朕馬上會派人來相助你們。”
見那兩個天兵恭恭敬敬地回了個“是”,天帝點點頭,喚來了雲座落落飛去。
素漪聞得錦彥負傷回來,尋思近幾日去探望他的人怕是絡繹不絕,便緩了些時日才去的金吾宮。卻聽得帶路的雲碧抱怨道:“素漪仙君,您可要好好勸勸我家殿下,他傷還沒好得利索,便整天上蹿下跳的。”
“上蹿下跳?”素漪眉頭微微一蹙。
“是啊,”雲碧嘆息道,“他先前還是安安分分的,要麽躺在榻上發呆,要麽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可也不曉得這幾天是怎麽了,一會子飛到屋頂看白雲,一會子又爬到梨樹上數花瓣,今天又嚷着要去人間看下雪……哎,您看,您看,”雲碧指着不遠處的一棵梨樹,跺着腳急道,“殿下又爬到樹上去了!”
“殿下,殿下!”雲碧急急忙忙跑到樹下,喊道:“殿下,你快下來吧,太上老君說了,您現在還不宜多動!”
素漪緩緩走來,朝着急得滿地打轉的雲碧說道:“你先忙去吧,本君同殿下說說話。”
雲碧瞧瞧素漪仙君,又瞧瞧趴在樹上數花瓣,滿臉複雜神色的二殿下,無奈地道了聲“告退”。
素漪見雲碧走後,在梨花樹下尋了片兒空地,席地而坐。陽光透過花葉,洩了他滿身斑駁光影。
他擡頭,道:“錦彥,你在想霂雪?”
樹上數着花瓣的人,雙手一顫,手中的花瓣悉數飄落,落了素漪滿身。
素漪撚起懷裏的幾片花瓣,又道:“被我說中了?你說我在情的面前只會逃避,可是,你的勇氣又在哪裏呢?”
“不,素漪,”樹上的人終于回道,“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有些迷茫,有些看不清自己。”他微眯着雙眼,喃喃道:“你知道,我們心是怎麽想的嗎?不,我忘了,你沒有心了。”
素漪一怔,徐徐道:“是的,我是沒有心了。可是,這不代表我不能思考問題。”
錦彥抿了抿嘴,手中撫摸着一朵梨花道:“素漪,你知道我喜歡海棠,可是,我卻沒有忘記霂雪,我在想,我似乎只是把海棠當做了霂雪的替代,我……”
素漪仙君搖搖頭,道:“錦彥,你知道沒有心的好處是什麽嗎?沒有心,就不會有紛亂,可以憑着理智,做起事來,簡單幹脆。人的猶豫與迷茫,常常是理智與情感的糾結不解。錦彥,你曾經是一個幹脆的人,因着你只憑心做事,率性而為。而如今,”素漪忽的嘴角牽起一抹淺笑,“如今,長大了,懂的事情多了。”
錦彥聽着有些不對頭,他眼珠一轉,皺眉道:“素漪,我怎麽聽你這話是罵我以前太幼稚呢!”
“不,”素漪仙君嚴肅道,“我是在誇你以前很單純。”
頭頂的梨花樹顫了顫,又洩了素漪滿身花瓣。
錦彥收回自己方才滑落的腿,重新端端正正趴在樹上,作生氣狀道:“本君還病着呢,你都不說些好話,安慰安慰本君?”
素漪撫額,“殿下,誠然,你還記得自己是個病人,”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地,擡頭道,“下來坐吧!”
錦彥拂了拂懷裏的花瓣,一躍而下,坐在素漪身邊,懊惱道:“我真的很是郁悶,不懂,真是不懂。”
素漪沉吟,一時風起,他兩指輕輕夾住一片将要被風帶走的花瓣,道:“錦彥,沒有忘記霂雪是正常的,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就像這花瓣,就算被風帶走了,你以為它沒有了,其實,它還存在于某一個角落,只是你看不見罷了。等某天,它又被另一陣風帶回來時,你便會發現,原來,它還在這裏。你心中還有霂雪的存在,可是,這并不意味着你不能讓別的人走進你的心裏。至于,海棠是不是霂雪的替代。錦彥,我不能回答你,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要看你自己的心有多大了,倘若你的心大到足以容納她們兩人的存在,那麽,我想,你應該分得清哪裏是霂雪,哪裏是海棠。倘若,你過于執拗,心中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存在,那,我想,你若忘不了霂雪,就不要再想着海棠,因為那樣不管是對你自己還是對海棠,都是一種傷害。錦彥,你聽到了嗎?”
素漪側頭,卻見錦彥滿臉凝重,他眨眨眼,慢慢吐道:“嗯,你說了好多,我要慢慢消化一下。”
“嗯,”素漪冷道,“我是說了好多,可我卻忘了問你,海棠仙子可喜歡你?她若不喜歡,方才的都是白說了。”
“我,”錦彥抓着素漪的胳膊,又松手道“她,她沒說不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