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渾渾噩噩不知時
終于能躺在軟軟綿綿的被子上，夏莫莫這一夜睡得安穩。再醒時，卯日星君已經駕着車子，将太陽挂上了樹梢。
伸着懶腰打開門，夏莫莫深深吸一口氣，頓覺心頭大開。院裏鳥語花香，惠風和暢。她伸長脖子往顏若仙君的房裏探探，卻是沒有聲響，原來已經去上早朝了。她洗漱一番，便打了一盆水，準備打掃打掃顏若仙君的房間。
“你做什麽？”夏莫莫端着水，剛準備推門而入，卻被一聲厲喝打斷。她吓得手一抖，盆裏的水，蕩了蕩。回頭望去，竟是顏若仙君。
夏莫莫轉身，朝一臉黑氣的顏若笑笑，“小仙正準備打掃屋子呢！”
顏若瞟了眼她懷裏的水盆，低聲道：“不用了。本仙的屋子，本仙自己會打掃。”
夏莫莫咋了咋舌，哪裏有主子自己打掃屋子的？這顏若仙君莫不是在屋裏藏着什麽不可見人的東西？
顏若白了眼兩眼放光的夏莫莫，有些無奈道：“這天上，沒有多少灰塵，不需要經常打掃。”
“呃，”夏莫莫撅了撅嘴，“那，顏若仙君，你把小仙領回來是做什麽？等等――我不會做飯！”
顏若已經提腳準備進屋，餘光瞥見一臉無辜的夏莫莫，心中也是一愣：把她領回來做什麽？他能讓她做什麽？陳舊的記憶又開始在他的腦海裏翻騰，他心頭一緊，卻是不敢再看她一眼，忙進了屋，沉道：“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夏莫莫望着顏若倉皇而入的身體，愣了片刻，才才慢慢回到自己屋裏。坦白說，她的的心底，有一絲絲的失落。一顆發奮苦幹的雄心被潑了一盆冷水的失落。
幾日觀察下來，夏莫莫發現，散了早朝，顏若仙君留在修文殿處理些公務，不過巳時便回了柳苑，回來不是把自己關在房裏，就是在前院的八角小亭裏喝着茶，賞着花，好似就這院裏從來沒有多一個人一般。
此時，她正蹲在紫藤花架下，望着顏若坐在八角小亭裏的背影，支着腦袋冥思苦想：這顏若仙君真是讓人捉摸不透—說他好吧，他又成天板着一張臉，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說他不好吧，他又不罵你，不打你，就把你晾在一邊兒，可又時不時地來幫你一把。真是讓人恨不得，又愛不得。
想着想着，她心裏竟生出一絲狹促的念想來：你要一個人呆着，我偏要來湊湊熱鬧。
瞧見顏若坐在亭子裏喝着小茶，便端着一盆水過去，作勢擦起了桌子來。
顏若眉頭微皺，冷道：“你又是做什麽？”
夏莫莫嘿嘿一笑，這個顏若仙君總算開口說話了，“擦桌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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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若抿了口茶，眉梢揚起，說道：“這裏沒有灰塵。”
“呵呵。”夏莫莫幹笑兩聲，收回了手。
“你要是閑的話，就把後院的花澆了吧。從這裏，挑水過去澆。”
夏莫莫打量了從這裏到後院的路程，連忙擺手笑道：“啊，不閑，不閑。”
一次，顏若回府又把自己關進了房裏，夏莫莫實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敲了門，“仙君大人，你總在房裏做什麽啊？”
房裏的人，似乎愣了片刻，“打坐。”
“咳咳，仙君大人不需要吃飯嗎？”
“你會做了？”
“還不會……所以，所以，我好…餓……”
“……”
夏莫莫實在不大擅長廚藝。在竹屋，她都是吃海棠做的現成的，而上輩子她更是沒有下過廚房。仙界的炊具，甚是古老，在這樣繁瑣的器具面前，夏莫莫幾番進得竈房，又幾番退了出來。
于是，夏莫莫便瞧見衣袂飄飄的顏若仙君，從房裏出來，神色肅然，黑臉瞟了一眼夏莫莫，衣袖一卷，進了竈房。
夏莫莫目瞪口呆地在竈房外觀看了片刻，竈房裏一片雲霧缭繞，只見他腳如踏淩波微步，手如揮五弦琴，最終，廣袖一揚，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赫然出現在桌上。
顏若仙君施施然走了出來，低眼看着發呆的夏莫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不冷不熱道：“還要本仙做個烙餅挂你脖子上嗎？”
夏莫莫直着眼，幹笑了兩聲，“呃，不用，不用。”
望着顏若仙君衣衫款擺落落而去，夏莫莫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在這不安之中，夏莫莫覺悟到：人活着，總要有他的價值。她自認為是個思想覺悟頗高的人，便主動請纓要給顏若仙君洗衣裳。
這次，顏若仙君居然沒有拒絕她。她卻沒有意識到，那神仙的衣裳廣袖博帶，往床上一鋪，都能當被衾蓋。當顏若仙君帶着遲疑的目光，把衣裳遞給她的時候，夏莫莫提起自己兩只瘦不拉幾的手，暗暗為自己感到辛酸，想來，洗衣裳，好像也沒有比做飯更簡單。
好在，她沒有手勁，倒是有幾分腳勁。
前院的池邊有好幾塊青石，夏莫莫選了塊又大又平坦的青石把衣裳往上一扔，沾上了皂角水，鞋襪一脫，便上腳伺候了起來。果然，用腳踩着洗衣裳要省力許多。不知是皂角水太滑膩，還是夏莫莫心裏太歡實輕松，腳下一滑，竟直直朝碧池撲去，眼瞧着就要同那青青的池水來個熱情的大擁抱，夏莫莫才想起來咱是神仙啊，咱能飛啊。
可為時已晚，她的腳已經沒入池中，就在她眼睛一閉準備聽天由命之時，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力将她攔腰從水裏撈了出來。
才站穩，夏莫莫驚魂未定，發現纏在腰間的是一簇柳藤，順着柳藤望去，那邊顏若仙君正面如寂然沉石望着她，右手一伸，那簇柳藤便從夏莫莫腰間松開，在他的右手肘處消失不見。
好厲害！夏莫莫暗暗傾慕了番顏若仙君的仙術，還未等她開口道謝，顏若仙君皺眉掃了眼夏莫莫光溜溜的腳丫冷冷問道：“你用腳洗衣？”
“啊？沒有沒有……”夏莫莫忙悄悄将皂角踢進了池裏，赧顏笑道：“皂角掉進池裏了，我準備撈皂角呢，撈皂角。”
自然，從那以後，顏若仙君再未讓夏莫莫洗過衣裳……
卻是有一天，一個名喚鳶尾的花仙子，出現在柳苑大門口，讓夏莫莫徹底醒悟過來。
那鳶尾仙子夏莫莫在竹屋的時候便見過面了，是個弱柳扶風的人物，起初倒也和善。卻是不知為何，自夏莫莫進了柳苑後，再遇見那鳶尾仙子，仙子便總是眉間隐隐，面露幾分幽怨。夏莫莫自認為自己從來不曾得罪過鳶尾仙子，想必那仙子是近日有什麽不歡喜的事情，看誰都是此般模樣，她便沒有放在心上。
卻不知她出現在柳苑是何意思？
“杜鵑仙子可否将這個交與顏若仙君？”鳶尾仙子眉眼殷殷，手中端着一盒糕點。
夏莫莫低眉掃了一眼那盤糕點，頗有賣相。顏若仙君素來與仙界其他的人不來不往，夏莫莫進了柳苑這些日子，也不見半個仙人來串門，不曉得這個鳶尾仙子倒是與仙君大人有什麽淵源。
“仙君大人這會子不在府上……不知鳶尾仙子送這盒糕點是何意思？”
鳶尾眼眸半垂，臉頰幾分緋紅，有些不好意思道：“顏若仙君自會明白。”
夏莫莫搔首思量片刻，想來這是仙君大人的私事，既然人家不在，她就只好先收下了，“鳶尾仙子放心，我一定會親自交與我家君上的。”
難得見那鳶尾仙子眉梢舒展，仿佛有幾分欣喜，鳶尾仙子道：“有勞杜鵑仙子了。”
夏莫莫擺擺手：“好說，好說。”
夏莫莫帶着萬分好奇的心情終于等到顏若仙君回府，歡歡喜喜呈上了那盒色香俱全的糕點。
“請仙君大人嘗嘗我的手藝？”
顏若仔細打量一番，不冷不熱道：“你做的？恐怕得再過十年你才做得出這樣的糕點吧！”
夏莫莫幹咳兩聲，腳下有些不穩，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下定決心要學一番驚天泣地的廚藝。
“好吧，其實是鳶尾仙子送來的。”
正欲将糕點往嘴裏送得顏若，忽的停下了動作，他眸色一沉，又将糕點放了回去，似乎有些不悅，“日後不要再收她的東西。”
夏莫莫不解，“這是為何？”
顏若拂了拂袖，起身淡淡道：“你管好自己的事便好。”
夏莫莫望着顏若的背影咋了咋舌，硬生生将自己的好奇心吞了回去。
夏莫莫自小知道浪費糧食是一種可恥的行為，于是這一大盒糕點被她解決一二，又拎了一些帶給海棠，随便也要讨教一番廚藝。
“你何時學了這樣一手廚藝？”海棠品嘗着手中的糕點，笑着問道。
夏莫莫撫額，“果真，你們都是這番。這不是我做的……我今日來便是想同你請教廚藝的。我在柳苑住了這些許日子，連頓飯也沒做過，卻還是鳶尾仙子送來的糕點……”
海棠微微嘆氣，“難得見你要學廚藝，在我這兒住了許久，也不曾見你想學，這一出竹屋就不一樣，果然是我太慣你了。”
夏莫莫低聲道：“我這不是醒悟了嘛……”
海棠輕聲一笑，“嗯，孺子可教……卻說那鳶尾仙子怎麽送你糕點？”
“她不是送給我的，是送顏若仙君的，”夏莫莫險些忘了這樁子事兒，急聲道，“那鳶尾仙子同顏若仙君又有什麽淵源？”
“嗯？”海棠皺眉思索片刻，“哦……我大概懂了。”
她娓娓道來：“鳶尾仙子比我早來仙庭兩百年，這事兒我是聽幾個花仙私下漫談，才知曉的。七百年前素漪仙君飛天成仙，仙庭之人争相觀望，鳶尾仙子不慎失足跌落誅仙臺，好在顏若仙君救她一命。”
夏莫莫了然，原來這鳶尾仙子竟和她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咋舌道：“鳶尾仙子還真是朵有恩必報的好花！”
海棠略微抽了抽嘴角，搖搖頭道，“這事兒都過去好幾百年了……這其中的淵源，卻也不一定就是為了報恩吧。”
夏莫莫思量半晌，“也對，也對。”
海棠又望着夏莫莫，語重心長道：“想來，顏若仙君是個面冷心善的人，你在柳苑，我也放心。”
夏莫莫甚是氣餒道：“你放心，我卻很是不安心。”
“哦？”
夏莫莫将這幾日的事情說道一同，卻聽得海棠呵呵笑道：“顏若仙君自然沒料到領了個什麽也不會的仙奴回去，”她又拍拍夏莫莫的手，“你放心，我保管你不需十年，就能做出一樣的糕點。”
夏莫莫又同海棠一道在竈房忙活良久，再出竹屋時，已是月兒挂天邊了。
踏着淡淡的暮色而歸，夏莫莫心中甚是開闊，卻不想，半路被一個仙子攔了下來。
那仙子身着堇色襦裙，頭戴銜珠金步搖，耳環明月珰，華麗高貴卻不顯雍容。
她丹唇輕啓，“不知仙子可識得去暄夷宮的路？”
輕靈動聽的聲音傳來，夏莫莫再細看，那仙子竟生得一雙碧眼，暮色中，顯得有幾分妖冶，好在她氣質舒雅，倒沒讓夏莫莫覺得害怕。
暄夷宮，夏莫莫聽說過。天帝有二子，鶴禹，錦彥。暄夷宮，正是天帝長子，大殿下鶴禹的寝宮。想來，眼前這身份不一般的仙子是暄夷宮的人。夏莫莫初來咋到也就罷了，這仙子怎地也不識路？就算是不識路，總會有一兩個仙婢在一旁照拂，也不至于這會子一個人在外面轉悠。
那仙子似是感覺到夏莫莫的疑惑，又說道：“我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大看得清了，所以分辨不出路來。”
她說的坦然安定，卻不帶一絲失落之意。夏莫莫細看，果然那雙碧眼，目光有幾分渙散。
夏莫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我只是個初來的小仙，不識得去暄夷宮的路。”
仙界的生活閑适非常，她曾去給太上老君送蘭花的時候，聽太上老君甚是感慨的說道：“哎，如今的神仙都憊懶的很，疏于苦練，早不如上古的天神法力深厚了。你們這些新上來的小仙，可要勤奮些啊。若不然，還不如在地上做個散仙快活！” 如今，常常過了午時，仙家們都各自在府中休憩了，這會子四周連個能問路的都沒有。
那仙子似是有些失望，“哦，”她又淺淺一笑，“沒關系，我再繼續找找。”
她剛摸索着要離去，夏莫莫趕緊攔住她，“我知道有個人一定識得路，我帶你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