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的。”季呈點點頭, 不安地搓了搓手。
周志成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有那麽一瞬間, 周田田都覺得他要說“給你一百萬, 離開我女兒”了。
“田田還小, 不懂事, 有的東西我這個當爸爸的得替她把關。”
“嗯, 我懂的。”
“方便知曉令尊令堂的職業嗎？”
“我父親是個商人，母親年輕時是個設計師。”
周田田從未問過他家裏的情況，聽到這些也不禁好奇起來, 在一邊認認真真聽着。
“本市人？”
“H市的，但我以後會留在本市發展。”
“那你父母不會有意見嗎？”
……
兩個大老爺們從家長裏短聊到國家大事，周田田一開始還感興趣, 後來就聽得直打呵欠了。
保姆來催了好幾次開飯, 直到阿姨帶着周瑞下樓，他們才終于停下了話茬。
“小季留下來吃飯吧。”周志成拍拍皺起的衣袖，向季呈發出邀請。
好啊，剛剛還跟審犯人似的, 現在小季都叫上了。
周田田悄悄腹诽，臉上卻笑得蘋果肌鼓鼓的, 和周瑞有八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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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季呈上桌, 周瑞急忙跑到他旁邊，怯怯地看着媽媽。
“媽媽，我可以坐在哥哥旁邊嗎？”
周田田的目光和阿姨對上，又像看到什麽不好的東西似的齊齊挪開。
阿姨點了頭, 周瑞才飛快地坐到季呈旁邊，像是怕媽媽反悔一樣。
阿姨很注重餐桌禮儀，周瑞雖然還小，但平時在“食不言寝不語”的教導中長大，吃飯時也乖巧極了，安安靜靜吃着自己飯碗前邊的一圈菜。
“小季，會下象棋嗎？”吃完飯，周志成還想留季呈下來聊天，保姆還在收盤子就迫不及待地問到。
“會一點。”
“爸爸！”周田田揮揮手，妄圖吸引爸爸的目光，“已經不早了，季呈要回家了。”
“但是……”
"爸爸。"她站在周志成跟前，眨着一雙含着水意的大眼睛，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簡簡單單地叫了他一聲。
他向來不會拒絕女兒的要求，想談以後多的是時間，也不急在這一時。
“那小季先回去吧，我們下次再接着談。”
聽到這樣的話，周田田眼神往上一瞟，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好像在反駁。
“好的伯父，下次見，”季呈禮貌地朝周志成鞠了個躬。
“我去送他。”她跟爸爸打聲招呼，跟着季呈出了門。
她家是中式裝修，大多家具和地板都是用的紅木，她低頭看着地板，一格一格木條，到門邊截止。
舍不得的情緒，伴随着中斷的紅木地板到了最高潮。
“季呈，我晚上吃多了。”
“嗯？”
“我們去散散步吧。”周田田說得情真意切。
還在這拐彎抹角，其實就是想出去散個步，季呈被她的可愛逗得笑出聲，引得沙發上的周志成都看了過來。
“伯父，我和田田出去散個步。”說罷，牽着周田田出了門。
門在身後“砰”地合上，季呈突然蹲了下來。
“你幹……”
嘛。
周田田低頭，季呈正蹲在跟前，認認真真幫自己系鞋帶。
剛剛換鞋太急了，鞋帶沒來得及系。
她不止一次在學校裏看到過情侶幫對方系鞋帶，當時覺得酸掉牙，可季呈做起來又這麽自然，好像給自己系個鞋帶，和吃飯和洗手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謝謝。”她咬咬下唇，不知是因為夏天的風還是因為眼前的人，臉頰泛起陣陣熱潮。
季呈低低笑了兩聲，起身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小區裏綠植很多，一到晚上，夏蟬就不知疲倦地叫了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裏散步。”眼前的景色幾乎都是陌生的，轉了幾個彎之後，周田田已經徹底忘記自己家在哪個方向了。
“平時放假都住在學校嗎？”
“你怎麽知道？”
“你提過一次。”
我怎麽不記得我提過……
她心裏暗暗想着，路燈下，眼睛亮得像星星。
怎麽形容呢？這種潤物細無聲的珍視。
好像美好到讓人覺得，能被他這樣珍視，自己一定也很棒吧。
……
周田田從來沒有散過這麽拖拉的步。
誰都不願意走快了，誰都不想先說出“就到這吧”四個字，于是沿着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從童年趣事聊到大學八卦，仿佛要把沒有分享給對方的所有事一次性補上。
直到爸爸打電話來了，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洗漱完已經是深夜，周田田躺在床上，窗外是熟悉的蟬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和季呈一起聽了太久的緣故，惱人的蟬鳴聲居然也沒有那麽煩了。
她的房間很少有人住，因此也沒有什麽人氣，小橘本來是保姆帶着的，剛剛把它抱上來，它似乎還記得自己，一進屋就跟在腳邊蹭來蹭去。
“小橘。”她有一會兒沒看到貓了，随口叫了一聲。
一個橘色的小家夥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想上床又不敢，只好在床邊轉了一圈又一圈。
“小橘。”周田田沖它伸出手。
仿佛得到了什麽鼓勵，小橘“喵”地叫了一聲，後腿一蹬跳到床上。
它無師自通地鑽進她的被子，枕在她手臂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舒服得咕嚕嚕叫。
這可太會享受了。
周田田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照，發給季呈。
“篤篤篤。”
她放下手機，說：“請進。”
阿姨推門進來，她穿着絲綢睡衣，身材姣好，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是孩子的媽了。
周田田抱起小橘，坐到床邊，別扭地跟她打招呼：“阿姨。”
平時看自己如空氣，現在卻主動來找自己，怎麽想都不對勁。
思緒未盡，阿姨已經開口了：“田田，阿姨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談談周瑞的事情。”
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斜斜倚着椅背，耳邊垂下一縷碎發，在鬓角留下小塊陰影。
“周瑞的老師打電話給我說，這次是你給他開的家長會？”
聽到家長會這三個字，周田田心裏咯噔一聲。
“是的。”
“瑞瑞這個孩子一直聽話，沒想到這次居然麻煩你去開家長會，還在我面前說謊。”阿姨嘆了一口氣，“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的，以後周瑞有什麽事情，我來處理就好了，你上學也忙。”
言外之意，就是周瑞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讓自己不要管呗。
周田田低頭撓着小橘的脖子，語氣柔柔的。
“我不忙啊。”
“阿姨不是這個意思，畢竟是家長會嘛，還是我去合适一點。”
“我是周瑞的姐姐，幫他去開家長會哪裏不合适？”她展顏一笑，“阿姨有點奇怪，怎麽感覺對我避之不及呢？”
阿姨僵硬地笑笑，搶着說：“你誤會了。”
“可能是吧。”她抱着小橘站起來，貓不安地扭動，周田田抱不住，幹脆把它放了下去，“可這麽多年，阿姨主動帶我和周瑞出過一次門嗎？你主動和我說話的次數，兩只手都數得過來吧？”
“為什麽呢？讨厭我可以罵我，你為什麽要把我當透明人？我不是人嗎？還是說這個家是你們三個人的家？”
“或者說你在怕？怕我這個人，怕周瑞以後更親我，你這個媽媽沒有地位。
“當然了，最怕的還是我爸喜歡我多一點，以後分財産了，多分我一點。”
床頭燈燈光昏黃，小橘蜷在燈下，已經睡着了。
仿佛窗外的知了也安靜了，周田田靜靜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又解氣又委屈。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冷暴力這個詞，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這麽純粹地恨一個人。
雖然做不了真正的母女，但她曾經天真地以為她們好好相處，至少會成為親人。
周田田倔強地抿着唇，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取代了自己媽媽位置的女人。
隐藏了這麽多年的情緒，終于在這個深夜傾瀉而出。
“囡囡，淑君，還沒睡啊。”周志成起夜，看到女兒房間門還開着，便推門進來了。
“老公。”阿姨急忙站起來挽上周志成的手，“沒什麽，我和田田聊聊，我們回去睡吧。”
周田田頓了一秒，叫住門口的人，“你慌什麽？”
“什麽？”周志成一臉懵逼。
“爸爸，我有些話想跟你講。”
“老公……”
“你先回去。”周志成安撫地拍了拍愛人的手，把滿臉擔憂的她送到房門口。
周田田合上房門。
太久沒有和爸爸這樣單獨留在一個房間裏，居然有緊張的情緒滋生，她捏了捏指尖，深呼吸調整情緒。
“爸爸，我想考研。”
周志成本來還被這陣勢吓了一跳，以為女兒有什麽大事要宣布，甚至有一瞬間都怕她是懷孕了，哪知道只是這麽小一件事。
“好啊，你想做什麽爸爸都全力支持你。”
“嗯。”周田田悶聲答，“我想考導演系。”
“跨專業啊？那可能難一點，囡囡要做好準備啊。”周志成摸了摸她的頭。
他對自己的一雙兒女都沒有什麽要求，唯一的期盼就是他們快樂健康地長大，披荊斬棘都留給他。
“嗯，我會好好複習的。”她知道爸爸一向好說話，這樣的反應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周田田擡頭，對上爸爸不再年輕的臉和溫柔的眼神。
他年輕的時候也很帥的，自己當時還悄悄想，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和爸爸一樣帥的。
不知道哪一天，他逐漸有了皺紋，皮膚松弛，連永遠神采奕奕的眼神都逐漸暗淡下來。
像是一棵樹到了暮年，安靜老去，樹葉枯黃。
某些東西突然說不出口了。
“還有一件事呢，就是我要睡覺啦。”她誇張地笑，眼睛眯起來，掩飾眼裏的盈盈水意，“你也快回去睡覺吧。”
她把爸爸推出去，伴随着門關上的聲音，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這麽多年，阿姨用冷漠驅逐自己，她也報以冷漠，甚至連爸爸都遠離。
因為她幼稚地覺得，他和阿姨是一邊的。
積攢了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達到頂點，她把頭埋在被子裏，小聲地抽泣起來。
紙巾都不知道擦了多少張，她哭哭啼啼地起身想去洗把臉，枕邊的手機亮了起來。
【一只好吃的貓：人不如貓啊。】
周田田點開自己之前發過去的圖片，是小橘親昵枕着自己的手臂。
她又哭又笑的，發了一個發射愛心的表情包。
過了幾秒。
【一只好吃的貓邀請你視頻聊天】
作者有話要說： 星期田今日語錄：（按下拒絕）我怕美到你。
總覺得關于阿姨的冷暴力這一段寫得不太明白，所以想和大家談談這個，我小時候有段時間住在一個親戚家，那家的女主人有段時間就完全把我當成透明人，一句話也不跟我說，眼神都不會給一個的那種，她做事之前會征求她先生和小孩的意見，但是看都不看我，我當時每天都超級煎熬，一直一直想是不是自己什麽時候做錯了事情，所以她才會這樣對我。
一直到現在，她對我的态度已經正常了，但是一旦想到那段時間，我都全身冒雞皮疙瘩。
有時候人對人的惡意真的是沒有來由的，但希望大家都不會遇到這樣的事~~發射愛心biubiubiu.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