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靜的夜裏,一輛車在城市的道路上疾馳。
花知也目不轉睛地看着路,踩着油門只覺得這速度還不夠快。
“媞媞十歲時便被她爸從加拿大接了回來,但因為她爸家裏的原因,不能立馬把她帶回家,所以那時她只好和她外婆住在她外婆的老家。”
“有天晚上她外婆在家裏突然心髒病發作,倒在了地上,那時家裏就只有她和媞媞。”
“我們知道這件事時,已經是第二天,她外婆的妹妹叫我們過去的。”
“你想想,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和一個死去的人同待在一個屋檐下,一整夜,我都無法想象她當時有多害怕。”
“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媞媞就縮在客廳的角落,臉色蒼白,四目無神,一碰她,她就瘋狂地哭,她被吓壞了。”
“家裏所有的房間都被打開了,燈也全開了,我在想,那些燈和房間,是不是在她已經崩潰的情況下開的,她在家裏找人。”
何一涵的解釋似乎還在耳邊,花知也餘光看着道路兩邊的樹木不斷地往後飛,心裏祈禱着,穆媞今晚一定不要起夜。
但可惜的是,事與願違了。
花知也開車到家門口時,看到的便是整棟別墅燈火通明,她頓時蹙眉,來不及熄火便下車,大步過去打開門進去。
所有的門都被打開,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何一涵說的那件事,仿佛有畫面,那個畫面裏的小女孩,蹲在角落,全身發抖。
這個女孩長大了。
花知也在客廳的一個角落看到穆媞時,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頭發有些亂,整個人蜷縮着,雙手抱着腿,頭擱在膝蓋上,是個自我保護的狀态,目光無神,嘴唇發白。
花知也小聲地走過去,站在她面前,可穆媞就像是看不見她,目光似乎穿透了她。
花知也轉頭看,只看到身後穆佳茵寫的那副字。
她将頭轉回來,又靠近一點。
“穆媞。”花知也小聲喊她。
穆媞沒有反應。
花知也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看着她的眼睛,小聲又溫柔地喊了聲:“媞媞。”
穆媞的眼珠子動了動,似乎在找尋什麽。
“媞媞。”花知也又喚了聲。
穆媞終于将焦距放在了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眼睛眨了眨。
花知也緩緩地張開手,又喊了聲:“媞媞。”她輕聲喊完,朝她的身體靠了靠。
穆媞聽着她的話,似乎在仔細分辯,很久,她們像是一副不動的畫,就這樣僵着。
幾分鐘後,穆媞終于張嘴。
“花知也。”
花知也微微點頭:“是我。”
她說完,将手張得更開了些,靠過去,将穆媞抱在了懷裏。
“是我的錯。”她先是摸她的腦袋,接着輕輕的将腦袋安在自己的肩上:“是我的錯,我回來晚了。”
她拍拍穆媞的肩膀:“不要怕。”
穆媞在她懷裏微微顫抖,時不時地還發出抽泣的聲音。
漸漸的,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息了下來,她手腳冰涼還出了些冷汗,就這麽被花知也抱着,感受她身上的溫暖。
花知也像是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穆媞在她身上越來越放松,不知道過了多久,穆媞突然開口說了句:“穆佳茵是我外婆。”
花知也頓了頓,接着嗯了聲,繼續拍。
“知也姐姐。”穆媞又開口:“我腿麻了。”
花知也聽後笑了聲,同樣頻率地拍了兩下她的腦袋,接着離開她,兩人分開了一點,花知也看着她的眼睛,伸手将她右邊的頭發撩開,露出她眼角的淚痣。
“是不是很害怕?”花知也問。
穆媞抿嘴,接着點頭:“有點。”
花知也心裏笑,都吓成這樣了,還說有點。
她站了起來,接着就在穆媞以為她要離開時,她忽然俯身把手放在她的腿下,将她橫抱了起來。
穆媞一聲驚呼,接着伸手勾住她的脖子。
花知也穩穩當當地将她抱着放在了沙發上,并拿毯子給她蓋好,轉身走了半步,卻又回頭,俯身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穆媞十分乖巧地點頭。
花知也回來後,将手中的水遞到她嘴邊,穆媞低頭喝了幾口,兩人因為配合不當,穆媞喝水的姿勢有些好笑。
她索性伸出手來,自己接過杯子喝下。
何一涵匆匆到來時,穆媞已經靠着花知也的肩膀在沙發上睡着了,花知也手裏拿着電腦,看着公司那邊給她發來的圖。
何一涵輕聲走過去,在穆媞面前停下。
“睡着了?”何一涵小聲問。
花知也嗯了聲,将電腦合上,放在一旁。
何一涵擡頭看了眼別墅裏的燈,問:“她剛剛吓到了?”
花知也點頭。
穆媞睡得不□□穩,她還做了個小夢,接着靠着花知也的肩膀,緩緩往下落,還沒等花知也伸手接住她,她猛地腦袋一頓,醒了過來。
“媞媞。”何一涵見她醒來,立馬走過去:“怎麽樣了?”
穆媞眨眨眼睛:“姐,你怎麽來了。”
何一涵伸手摸她的臉:“你吓死我了。”
身上有些粘,穆媞不願意這樣就上床睡覺,想去洗澡,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後,何一涵和花知也不放心她,也跟着她進了卧室。
穆媞想着,她們兩個人都在,也不至于尴尬,便随她們去,自己拿着睡衣便進了浴室。
等她将門關好後,何一涵嘆了口氣:“我以為她已經好了呢。”
花知也轉頭看她,說了聲:“對不起。”
何一涵笑:“不是你的錯。”她從房間裏找了兩條椅子,拉了過來,繼續之前突然切斷的話題:“其實那件事發生了後,幾乎半年的時間,她都不說話,她爸爸帶她看了很多心理醫生,才漸漸地有些好轉。”
何一涵:“開始的時候,每到深夜,媞媞都會突然醒來說夢話,偶爾還會悶在被子裏哭,有時候還會起床在家裏找人,我想,可能是那時候找不到人留下的陰影,不過好在我們都在家。”
她微微笑:“後來好了很多,應該說幾乎是好了,她都敢一個人在外頭住了,可就在我們以為她不會再犯病的時候,她高中有天晚上又這樣,我們去的時候,她已經暈倒在地上。”
“可能她自己也怕了吧。”何一涵嘆氣:“本來想給她找心理醫生,可她說不要。”何一涵搖頭:“我們沒有強求,心理醫生那時為了解開她的心結,其實采用了很尖端的手段。”
何一涵繼續:“她自己也怕了,這幾年雖然也還是在外面住,但都是找人合租,她現在合租的那個,她只收一點房租,還包水電,唯一的條件就是晚上要回家睡覺。”
浴室的燈光透過玻璃門傳了出來,花知也看着那頭,心裏想着十幾年前的穆媞。
外婆在她面前突發心髒病,深夜無人幫助她,周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眼見着一個親人,在自己的面前抽搐而死,她該有多害怕,該有多無助。
花知也想着,忽然想到什麽,問了句:“她那時打電話了嗎?”
何一涵又嘆氣:“打了。”
她搖搖頭:“她誰的電話也記不住,我們第二天翻了她腳邊的電話,裏頭全是911。”
花知也雙手抱胸,似乎也想跟着何一涵嘆氣。
那時候的穆媞,一定整夜都在哭,整夜都在屋子裏找能幫助她的人。
穆媞出來的時候,何一涵已經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花知也靠着椅子,正在翻封面是她的雜志。
花知也聽到聲響,轉頭看了穆媞一眼:“洗完了。”
穆媞嗯了聲,床上的何一涵也醒了過來。
穆媞拿毛巾擦了擦頭發,接着走過去,對何一涵說:“姐,你晚上就在這兒睡吧,這麽遲了。”
她說完轉頭問花知也:“可以嗎?”
花知也點頭:“可以。”
似乎沒她什麽事了,她将手中的雜志放回原來的地方,說了句晚安後,便擡腳準備出房間。
她開門時,何一涵忽然喊住了她。
“知也。”何一涵這才想起來:“你樓下的車鑰匙是不是沒拔。”
花知也也才想起來,她嗯了一聲,便出去将門關上。
花知也走後,穆媞一上床便滾進了姐姐的懷裏,她将自己的枕頭抱在懷裏,嘆了口氣,小聲說:“姐,太可怕了。”
已經好幾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那種恐懼,仿佛要把她身上的血液全部榨幹。
何一涵拍拍她的腦袋,問:“你怎麽不告訴知也呢,她晚上這麽遲回來,你可以來找我啊。”
穆媞撇嘴:“我以為我好了。”
何一涵嘆氣,問:“你的舍友回來了嗎?”
穆媞啊了一聲。
昨天剛收到她的微信,說已經回來了。
“還沒有。”穆媞回答。
何一涵點頭,拍拍她的肩膀:“睡吧,我明天一早要回去,怕菲菲找我。”
穆媞應了聲,把自己的枕頭放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