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冰冷的黑暗,放眼望去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妖刀姬又夢見了遇見晴明大人之前的過去。
這裏這麽黑暗,這麽冷,你不想到外面去嗎?
不想,她太強了,太過鋒利了,會傷害到那些弱小之人。
只要待在這裏就好了。這裏空無一人,這樣就可以保護那些脆弱的、輕輕一劃就會死掉的人類了。
妖刀姬閉上了那雙燦金色的眼眸,再度沉沉睡去。
妖刀姬依稀記得自己從誕生起便是從傷害開始。
還是刀身之時妖刀姬便隐隐約約有了記憶,那是一道興奮而蒼老的聲音:“這一定會是一把好刀!不、不對,它已經有了意識,是一把舉世無雙的妖刀才對!!哈哈哈哈!我的名字終于可以在這世上流傳了!無人再敢小瞧我了!”
——妖刀姬的鑄造者,是一名寥寥無名、卻又急切想要打造出一把令世人矚目之刀的瘋魔之徒。
他不擇手段走火入魔般地搜集了妖怪、法師、陰陽師、高僧的血,以及那些古怪邪異叫不上名字的材料。也不知道使用了何種邪魔外道,在無數次失敗後,竟真的讓他制造出了妖刀姬。
那個時候妖刀姬還不叫做妖刀姬,鑄造者尚未來得及在她的刀身上鑄下刀銘。
光看這把刀的話,這是一把人類難以使用的大太刀。
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把刀是美麗的,不論是那散發着沉沉冷芒的光輝,還是那猶如波紋般的打紋,都足以讓這把刀為衆人所驚嘆。
但是妖刀姬的鑄造者仍然不滿意,他看着爐火中在火焰裏更加明豔的妖刀姬,神經質地啃着手指,把指甲啃得坑坑窪窪:“這樣不行,這樣不行……這樣根本不夠,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刀,是要能夠讓我留名千古的魔刀!邪刀!”
“還差點什麽……到底還差點什麽……”鑄造者沖到石臺上翻看材料,把那些瓶瓶罐罐都弄到了在地也沒去管。
“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是不行?!”妖刀姬的刀身靜靜地躺在巨大的爐火之上,火焰舔舐着雪白的刀鋒,但妖刀姬只覺得很溫暖,很舒适,仿佛人類的胎兒躺在母親的羊水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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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造者痛苦地雙手捂頭跪倒在地,用頭去撞擊着地面。忽然間他咧開了嘴,不顧額上傷口不斷流下的鮮血,大笑起來,笑得像個得到了金平糖的孩子:“哈哈哈哈,我知道差什麽了!是血肉啊!”他站起來,身上那些汗漬、灰塵、都無損于他此刻閃閃發亮的神情。
妖刀姬感覺到鑄造者猶如父親般憐愛地拂過她的刀鋒,然後舉起了她——
對準他的胸膛狠狠刺下!
妖刀姬所嘗到的第一個味道,是自己的鑄造者的血液,以及那些溫熱粘稠的肉。
是甜的。
可是妖刀姬并不喜歡這種感覺。和在火焰裏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鑄造者是帶着笑容死去的,他看到了深深捅入自己胸膛的刀散發出妖異的紅芒,然後紅芒散去後,他看到了由刀中所誕生的少女,用那雙冰冷如刀鋒的金色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倒在血泊中的他。
妖刀姬将插在鑄造者胸口的刀身抽了出來,噴湧而出的血液被刀身吮走。
然後鑄造者大笑着滿足地死去了。
可惜鑄造者以為的并沒有到來。
當鑄造者的妻兒為他送來飯食時,見到他冰冷的屍體,痛哭着撲到在他的身體上,全然不顧孤零零躺在他身邊的那把煥然一新,閃着令人膽顫寒芒的刀。
鑄造者的妻兒們看不到妖刀姬,作為剛剛誕生于刀之中的妖刀姬,除了天生異禀的孩子和陰陽師之類的人外,誰都看不到她的身姿。
鑄造者的妻兒們以為鑄造者是因為自己用最後的材料鑄出的又是一把廢刀而自盡了。妖刀姬端坐在鑄造者的身邊,背挺得筆直,漠然地看到鑄造者的妻子兒女們将鑄造者埋入了土壤裏,連同她這把他唯一鑄造的、最滿意的作品。
妖刀姬随着鑄造者一起被埋入了深深的黑暗裏。
鑄造者的兒子是想要把妖刀姬賣掉的,因為鑄造者的瘋狂他們家已經入不敷出、飽受貧窮很久了。鑄造者的妻子卻不同意,她認為這把刀是屬于鑄造者的,誰都不能夠動。
于是妖刀姬躺在刀盒裏,和鑄造者一同在黑暗的泥土裏沉眠。
但妖刀姬擁有的終究不是會在這片黑暗中永遠沉睡的命運。
不知在黑暗裏沉睡了多久後,她被鑄造者的兒子從泥土挖了出來,然後他将妖刀姬賣給了數裏外鎮上的有錢人山本家裏。
“對不起父親……可是妹妹她已經病得不行了……家裏為了支持你鑄刀已經揭不開鍋了,現在的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在路上妖刀姬聽到了鑄造者的兒子一邊流着淚一邊對懷裏抱着的妖刀姬說道。
妖刀姬沒有異議。她本就是借由鑄造者之手誕生的,那麽被鑄造者的兒子賣掉,去醫救鑄造者的女兒也是理所應當。
妖刀姬被鎮上的有錢人家裏給買下了,鑄造者的兒子得了一大筆錢毫不後悔地離開去找最好的大夫了。
妖刀姬的第二任主人,是這位有錢人山本家的小兒子。被寵愛上天的幺兒想要成為武士,但武士哪有這麽好當?山本沒有辦法,只好想辦法給小兒子找了一把刀,讓他從小開始訓練,這樣算是滿足了他的願望。
可妖刀姬是什麽?她是一把從出生就飲盡了鑄造者血液從而誕生的妖刀,那個普通的孩子怎麽可能駕馭得了她?
所以即便不是妖刀姬的本意,但她還是弄傷了那個受盡寵愛的孩子。
鮮血一滴一滴地順着那孩子柔嫩的肌膚滑下,那孩子大哭着把妖刀姬丢在地上,在一旁伺候着的仆人們趕忙上前為少爺包紮着傷口。長長一條的傷口猙獰地爬在孩子的胳膊上,還在不斷地淌着血,落在地面上的鮮血自發地向妖刀姬的刀身淌去,而刀則将那鮮血全部飲盡沒有浪費一滴。
“這、這是把妖刀啊!老爺!這刀可留不得啊!”
在這一聲驚恐的呼喊中,妖刀姬被關入了倉庫裏,小心翼翼地架在了百年古木制成的刀架上。
山本舍不得妖刀姬,畢竟一是把少見的妖刀,于是便将妖刀姬作為一個噱頭,倒是借此認識到了不少聞風而來的高官貴族。
依舊沒有人能夠看得到她。
想要做妖刀姬的第三任主人,卻沒有做成功的,是一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一名盜賊首領。
這名大盜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妖刀姬的事情,他帶着自己的部下們半夜潛入了這個鎮子想要奪走妖刀姬。
幾乎要照亮黑夜的火光,呼喊聲、哭叫聲、以及刀劍相交的铮鳴聲,
然後妖刀姬第一次顯形了。在火光之中,有着一頭烏黑長發、帶着帽子的冷傲少女出現在小少爺的眼前,她揮舞着那把讓他直到現在傷口還在隐隐作痛的大刀,殺出了一道血路。
妖刀姬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顯形,只是當曾經使用過自己的那個嬌慣小少爺被盜賊逼迫到自己刀身所在的房間時,妖刀姬發現自己能夠自由地行動了,于是她順從自己的內心,從小少爺的身後抽刀砍下了那名獰笑着的盜賊的首級。
鮮血濺了滿地,然後那些血液全部像是有了生命般向妖刀姬手中的刀爬行而去,浸入刀身之中。
在砍下了那名盜賊的首級後妖刀姬沒有說話,看了眼吓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小少爺,妖刀姬默默地跳入到房間外還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那些火焰猶如母體般包圍着她,令她十分安心。
刀光所到之處,鮮血滿濺,聽了令人背脊發寒的骨頭切斷聲不絕于耳。
火焰整整燃燒了一晚。被妖刀姬所殺的盜賊屍體堆滿了整個院子。到處都是某種燒焦的肉糊味和血腥味,幾乎要将人的鼻子麻痹掉。
但妖刀姬毫無所動,不如說這種味道反而才是她熟悉的。
吮吸了數十個人類鮮血的刀身更加鮮豔,天亮之時妖刀姬的身影沒有消失,相反,所有人突然之間都能夠看到她了。
妖刀姬并不知道這是為何,但是她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在此處待下去了。
“感謝你們的收留,那麽就此別過。”妖刀姬留下這麽一句話,孤零零地踏上了颠沛流離的旅程。
在旅途中妖刀姬不記得手中的刀身究竟飲過多少鮮血了。有妖怪的、有付喪神的、有盜賊的、也有堕落神明的,數不勝數。
在這份無數次腥甜的相遇中妖刀姬得來了自己的名字。
妖刀中誕生的姬君。
簡單易懂。
她倒是不在乎,反正名字這種東西,如果沒有人來呼喚的話,有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呢?
妖刀姬在這份漫長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旅途中,逐漸意識到了,自己是非常強大的存在。
那麽人類呢?她覺得人類有種熟悉感,也曾經想要試着和他們交談,試着去靠近他們。但是妖刀姬卻不敢真的和他們建立聯系。
人類都太弱了,只是靠近她都會被這浸滿了鮮血的刀鋒所傷。
自己是強者,而人類是弱者,所以弱者注定要被強者所傷害。
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傷害,于是只能去傷害別人。這便是妖刀姬的生存方式。
一個人,孤零零地,抱着刀身在黑暗中沉睡。
作者有話要說: 上了榜單……爬上來更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