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點擊只有第9章一半?是因為更新時間太貼近了嗎= (3)
自己問,”經理又壓低了聲音叮囑她道,“裏邊只有一個人,包了一整晚。我們這裏的規矩你清楚,什麽是分寸什麽事出格不需要我多說了吧?去吧,把客人陪好了這個月業績算你過。”
冷因心道:一個人包一整晚?陪好了還過業績?這人是給您塞了多少錢?
冷因收好情緒,理了理頭發,敲門。沒有反應。她又敲了敲。還是沒有反應。
她感到奇怪,貼着門聽了聽,好像沒有聲音?不會是睡着了吧?她試探性的推開一道縫:偌大的VIP貴賓廳,燈光冥暗,沒有音樂,跟孤兒院的空教室似的。
冷因走進,合上門,輕輕的說了一句:“我進來咯……”
“咯”字還沒出口,她整個人澆了冰水似的杵在原地。對面的反光金屬牆面,莫文濱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莫文濱低頭點燃一支煙。聽見門口逃離的響動,說:“站住。”
“你回來。”他命令道。
“我讓經理換個人。”
“我再說一遍——”
“保準更年輕、更漂亮,還肯出臺。” 冷因說着往外走。
“回來!”莫文濱喝了一聲,“你今晚敢踏出這裏半步。”
莫文濱很少、很少會這樣說話。這意味着他已經非常、非常生氣了。
冷因垂下搭在門把上的胳膊,默嘆一口氣。她轉身,徑直走到莫文濱面前。
“我沒空陪你玩。”她說。
“我沒在和你玩,坐。”莫文濱拍拍身旁的沙發,吸了口煙,提醒她道,“我也是付了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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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冷因強壓着情緒。
“為什麽?”莫文濱擡起頭,終于直直的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一動不動,像是杜莎夫人蠟像館裏供全世界游人嘆為觀止後合影留念的仿真蠟像。
他忽然覺得,她很陌生。這種陌生,讓他感到害怕。
“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就永遠不會來找我了?”莫文濱又說,“我出國那麽久,你有主動找過我一回嗎?哦——除了那次收到快遞。”
冷因抿唇看着他,像是默認了。
其實冷因心裏在想:我找你?然後呢?但她不想說話。
莫文濱看着冷因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這樣子,感到心空、無助,又由此生出煩亂。
是啊,她找他能幹什麽呢?他給她的任何東西她都不要——包括,名分。
煙燒到手指,燙的莫文濱嘶了一聲。
冷因下意識的抽了張紙,手在空中頓了一頓;停頓的須臾,莫文濱自個兒又抽了一張。
莫文濱擦去手上的煙灰;冷因用手裏的紙巾将桌上散落的煙蒂、煙灰收拾幹淨。
莫文濱又點燃一支煙,靜靜的抽着,很久沒有說話。他沒再叫她坐,冷因就這麽一直站着。冷因這麽站着的樣子看得他心痛,但某種龌龊的心态做崇,他又堅決不想叫她坐下來。
莫文濱發現自己今晚過來簡直就是錯誤。簡直就是自己給自己添堵。
“我們為什麽吵架?”莫文濱問。
“不知道。”冷因如實回答。
“我們以前是不是也這樣?我們從小到大吵過多少次架?”
冷因沒回答,莫文濱又說:“今天吵完明天就好……為什麽現在不行了?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你沒變。”她又說,“我也沒變。”
只是我本與你孟旭東、江倩不是一類人。從來都不是。只會越走越遠。
莫文濱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痛苦。
他掐滅煙,看着紅色的火星死去,問道:“福利院那些日子,你還記得嗎?”
冷因微怔。記得,怎麽會不記得。
剛進兒童福利院時,冷因被診斷出了“面孔遺忘症”,分在殘障兒童一類。漸漸她發現自己和那些亂流口水、胡說話的小孩其實不一樣。
打那時起,冷因開始脫離集體,常趁大人不注意時溜出宿舍。在福利院的音樂教室裏,她發現了一個黑白相錯、能發出不同聲音的東西。
那時,在冷因模糊着面孔的孤單世界裏,那東西和它發出的幹脆、清楚的聲音,簡直像攝魂般的吸引着她。
冷因開始爬窗、偷鑰匙,想盡一切方法接近那東西。
于是才有了後來的事:十二歲的莫文濱跟學來福利院做義工、不想喂小孩子吃飯所以逃出來的他在音樂教室的窗戶外邊看見了彈鋼琴的冷因。
那時她五歲。頭大身小,豆芽菜似的站在琴前摸着瑪麗有只小羔羊或一閃一閃亮晶晶之類的小曲子。
那天可能下雨了,也可能沒下,反正沒有陽光,顯得那首不着調的小曲有些悲涼。
“當年如果不是我發現了你,教你彈鋼琴,給你買琴譜,你會一直一直和那些腦癱智障兒生活在一起,直到成年!”莫問說着咳起嗽來。冷因開了瓶水放在他面前。
冷因清楚地記得,五歲時她還在一遍遍的學習洗手、翻書、夾筷子。若不是莫文濱,她将會在那樣的環境裏多待十年;或許會有人發現她的正常,或許不會。
莫文濱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冷因都記得。可他又怎會知道,光是“記得”就給她心理上帶來了多大的負擔和壓力。
“小因,你有過一點點感恩嗎?”莫文濱很讨厭自己用仿佛是“施主”的語氣和她說話,可他說了,情不自禁。
“我……”冷因啞然。
莫文濱話出口就後悔了,因為冷因目光灰暗得令人心碎。
有。怎會沒有。
可是又能怎樣呢?
“莫文濱,我們差距太大了。”
我和你待一起越久,我欠下你的就越多。
我沒法報答你啊。
“差距?什麽差距?”莫文濱質問,“如果說真有什麽差距,那只是我鋼琴彈得沒你好!你別這麽看着我,這是江老師說的!”
“江老師已經走了……”
莫文濱突然抓起礦泉水往下一掼,吼道:“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
水花四濺,冷因身前濕了一片。但她沒有去擦。
莫文濱一怔,要去抽紙巾,被冷因摁住了手。
“江老師……”她明明要說什麽,可話到口邊,只是重複了一遍,“已經走了。”
他不知道冷因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只知道她離開前說了一句“對不起”。
後來,經理敲門進來,問他要不要再找人陪。他問,有更年輕、漂亮的嗎?經理說有。他又問,出臺嗎?經理說出。莫文濱說,那你叫吧。
“等等。”莫文濱喊住經理,“剛才那個,叫什麽名字?”
經理答道:“因因。”又問道:“她是不是哪裏惹您不開心了?”
莫文濱問:“如果惹我不開心了,你會把她炒了嗎?”
經理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這麽直白的問,遲疑了一會兒,點頭說:“會的,只要您開口提。或者她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您盡管和我說……”
莫文濱擡手,經理會意的止口,望着他,等他發話。
“我覺得她特別好。我特別喜歡她。下回我來的話,她最好在。”
經理走後,莫文濱手機震了震。是一條“生日快樂”,發信人“江倩”。
☆、第 17 章
暴雨嘩嘩的下着,後門外空無一人。
四點。冷因收起手機,撐傘走進雨裏。
宋岳收好行李,和劉平通了個電話。劉平人已經在車站了,找了個空椅先躺會。
“雨大,你別急。”
一小時前,宋岳接到劉平電話,說梅裏*發生雪崩,阿發受了重傷,連夜包機送往昆明。阿發和劉平、宋岳都是一個村裏長大的,阿發比宋岳小兩歲,目前在迪慶、也就是香格裏拉所在的藏族自治州一帶做戶外向導。
劉平說,阿發一直昏迷不醒,情況很不樂觀,怕是兇多吉少。
宋岳鎖上房門,經過601時停下腳步。
昏暗的廊道被雨聲和黴味充斥。無窮無盡、再無他物。
他閉眼嘆了口氣,離開。
宋岳走後一小時,冷因渾身濕漉的站在603門前;妝花了一臉,衣裙黏在身上,腳踝小腿打上了爛泥。頭發、裙子都在滴水,啪嗒,啪嗒,水泥地上斑駁一片。
她再次擡手,還是沒能敲下去。
身後突然“嘎吱”一聲,吓得冷因汗毛一豎。
602的租戶打着哈欠出來了,工作服領子還翻着、耷拉在身上。他神情呆滞的看了冷因一眼,轉身下樓。
腳步聲遠去,鐵門哐啷一聲。
世間只留有淅淅瀝瀝。
高鐵駛出廣東,雨終于停了。雨後陽光幹淨得發白,車窗上還挂着淩亂的雨珠。
臨近中午的時候,劉平接到電話:阿發走了。
G2926終點站是昆明,劉平說:“阿布,我們直接去醫院把阿發接回家吧。“
阿發是在外邊走的,按村裏習俗要“過火煉”,在家門口燒火,為的是把阿發的魂給召回家。踩火炭時,阿發的妻子阿果全程低着頭。更衣、作法、戴孝。起棺那日,衆人圍在村口,歌舞班子圍繞棺材唱喪歌、跳花鼓舞,阿果撲倒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一路都是山路。一路走,一路停,像是在對棺裏的阿發說,別走,別走。
下葬後,大家圍着土坑轉圈,法師站在坑邊念經超度。
法師蹲下身,在腳邊捏起一只黑色的小蟲,放在阿果的掌心,說是這蟲是阿發死後投胎的,讓她好好端着回家,不能回頭。
大家給她讓出一條道,阿果雙掌合攏,獨自先行離去。紅褶裙、白麻布,逐漸消失在蒼林之中。林中響起阿果的歌聲,那是一首男女對唱的情歌。只有女聲的部分。
彜族喜喪,這天晚上,親朋好友都要上阿發家裏“玩”。有鞭炮,有歌舞,煙、酒、肉一樣不少。
夜深了,有的留下,有的散去。
阿果在門前燒起一盆火,為阿發照亮冥路。
宋岳喝了很多酒,和劉平坐在路邊,看盆中火撲撲的燒竄。盯得久了,火中像有黑色的人影舞動 ,又像有黑色的葉子紛飛。
劉平手機扔在地上,一直在震。
宋岳問阿果:“那蟲呢?”
阿果答說:“放了。”
劉平指着地上的手機,對阿果說:“明明在這兒,翅膀還顫着呢!”說完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捂着眼睛抹眼淚。阿果看不下去,回身進屋了。
第二天早上,劉平在院後的小土坡上找着宋岳,講了昨晚那些電話的緣由。其實宋岳也大致猜到了。
電話是阿發帶的下一個團隊打來的。
這一隊是廣東來的,昨天就到香格裏拉了,自然是聽說了梅裏雪崩的事情。不過錢已經付了,人已經來了;出來一趟不容易,請好了假、做足了準備,總不能說取消就取消了吧。
“沒別人了?”宋岳問道。
“有別人我還不趕緊安排了?手下幾個都在忙着。香格裏拉導游是多,但這幫不是來觀光、是來徒步的,隊裏還有新手,沒點專業經驗的我還不敢聯系。”
“徒步?”宋岳問,“去哪?”
“梅裏雪山。”
“外轉內轉?”
“外轉——”劉平看向宋岳,擡擡下巴,“你要去?”
宋岳沒答他,獨自站起身。
他一腳踹飛幾粒碎石,看着它們轱辘轱辘滾下坡,插着口袋,一言不發。
劉平明白宋岳在想事情、在內心和自己鬥着,所以默默等着,也不發話。
他們手邊是一座山神石碑,碑上彜語刻着祈福的話。彜語長得特像日語——不對,應該說日語長得特像彜語,據說小日本祖上就是彜族人。
宋岳“喂”他一聲,劉平回過神,擡頭看他。
宋岳問道: “什麽時候出發?”
“随時。能早就早。”
“那走吧。現在出發晚上能到了。”
劉平眼睛一亮,趕忙拿出手機:“我這兒有打折機票,我問下他們包不包。這樣咱倆上午到迪慶,你們下午就能出發去德欽了——我那什麽裝備都有,不用你準備。”
“行。我先回屋收東西。”宋岳低頭走下坡,嘆了句彜語。
劉平愣了愣,拍拍屁股起身,小跑着追了上去。
那句彜語說的是:當給阿發送行了。
距離那晚樓道親吻後拒絕,已經過去三天了。也就是說,冷因已經整整三天沒有見過宋岳了。
站在603門口,冷因發現她遠比自己想象得要在乎。這種在乎使她焦慮,又逐漸演變成一種狂躁,想要一頭撞開他門的狂躁。只可惜她沒三頭六臂。
冷因再次打他電話,“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冷因挂掉電話。
畢竟那晚是她把人家關在門外的,冷因第一次給宋岳打電話時還有點腆着臉的不自在。但吃了他無數次閉門羹後,冷因有種被狠狠擺了一道的覺悟。
同時,又忍不住的擔心。平時不關注新聞的她,突然就頻頻看見那些外賣小哥被撞、被捅、救火的報道、視頻。
冷因不再猶豫,撥通了房東的電話。
麻将聲嘩啦嘩啦。
“喂?哪位?”
“我是601的冷因。”
“哎喲哎喲,自摸!難怪不接我炮!……你說什麽?哪位?”
冷因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噢!啥事啊,大晚上的。”
“603的宋岳,在您這兒是不是登記了兩個電話?”
“是啊。”
果然。冷因試探着問:“一個深圳,一個雲南?”
“是啊。怎麽了?”
桌上麻友喊起來了,房東回了句沒看我在接電話嗎。
冷因等房東回完桌上的人話,問道:“能不能把雲南那個號碼給我?”
房東笑了,意味深長的說:“小姑娘,你要人家家裏頭手機號做什麽?”
冷因回道:“有事找他。”
“不行哎。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電話給你。”為了證明誠意,房東又補充道,“要是換別人向我打聽你電話,我也一樣不會說的。”
冷因翻了個白眼,心說豁出去了。
她說:“我其實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房東樂了,心說這發展得還挺快?逗我玩呢?
“不行。不行。我不信。”
冷因有點急了,“真的。”
“那你證明給我看。”
她沒話了。
房東笑說:“你看,你又沒法證明。小姑娘,你就別蒙我了,如果你真是人家女朋友怎麽會連人家電話都沒有?我知道宋岳這小夥子吧長得挺漂亮的,可你也不能……”
房東說着感到有人在拍他肩膀,一回頭吓了一跳——冷因抱着胳膊站在自己身後。房東突然後悔當初把棋牌室建在出租房樓下了。
“您真挺稱職的,”冷因說這句話時是發自內心的誠懇,“這樣吧,我也不問了,麻煩您給他打個電話。宋岳已經失蹤三天了,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咱倆都擔負不起。”
冷因故意把話說得重了一些,也确實奏效。
聽完這話,房東衡量了幾秒鐘還是覺得打個電話保險——打個電話而已,要不了他兩分鐘,況且人家都追到棋牌室來了,真心誠意可見一斑。
“你在這等我一下,”房東站起身,“你們電話我記在本子上,我得到裏頭把電話簿翻出來出來打。”
沒過兩分鐘房東就出來了。
“通了,占線。”房東說完又頗有幾分深意的看了冷因兩眼道,“妹子,聽我一句勸,放棄吧。這麽晚了,人家也得有自個生活不是?”
冷因點頭,“知道了。謝謝啊。”大步出了棋牌室。
房東啧啧兩聲,重新坐回麻将桌。
不得不承認,生氣是一件很費力的活。冷因沒走出去幾百米,連擡腿的力氣都沒有了,幹脆在路邊攤上拉了個凳子坐着。
對桌的女孩架着手機,對着攝像頭吃飯,煎餃一口一個,冷因剛想叫她悠着點,聽見身後有人叫了聲“美女”。
這聲音,這口吻——冷因噌的站起身,把凱子吓得愣了神。
“你有宋岳電話嗎?”冷因開門見山的問道。
“宋岳——你說丘山哥?”凱子見對方一本正經,忙說,“有的有的。”
“我要雲南的那個。”
“雲南?噢我知道了。你等等。”凱子說着打開手機。
冷因看着凱子翻電話,問說:“你知道宋岳去哪了嗎?”
“他不在深圳麽?正在上晚班吧。”
“晚班?”
“對啊,丘山申請改到晚班啦。每天忙到淩晨三點呢。”
一輛貨車貼着白線開過來,冷因趕緊拉着凱子往裏頭靠了靠。卡車轟轟隆隆,車後噴着灰黑色的尾氣。
方才有些晃神,但理智又告訴她,對于一個一聲不吭消失了三天的人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找到了!”凱子把手機遞給冷因。
冷因道了謝。
凱子問:“原來你倆認識啊?“
冷因沒有閑心解釋,輸着號碼點頭;算是默認。
凱子心說不對——上回她還拉着問丘山哥名字年齡的!這就?哇靠,丘山哥也太不厚道了吧!
冷因輸完號,把手機還給凱子,又說了聲“謝謝”,側過身撥通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作者有話要說: *梅裏雪山,位于西藏察隅縣東部與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境雲嶺鄉西部的一座南北走向的龐大的雪山群,全長有150公裏。梅裏雪山在藏民心中是一座聖山,藏語中稱為“絨贊卡瓦格博”。**最高峰卡瓦格博峰(6740)至今仍是人類未能征服的“處女峰”(詳見1991梅裏山難)。
☆、第 18 章
到了德欽縣永久村,宋岳安頓好大夥,回房給劉平去了通電話。
宋岳把定好的線路、隊裏人員狀況都給劉平說了一遍:總路程160-180公裏,從德欽永久村出發,順時針繞梅裏雪山一圈後回到德欽梅裏石村。
梅裏外轉極其考驗意志、體力,但線路本身已經有700多年歷史,常常能遇見轉經的藏民、僧侶,總體而言危險系數不高。
更何況帶隊的是宋岳,劉平幾乎可以全權放手。
“這回你真是幫了我大忙,還有阿發。哎。”
宋岳應了一聲,看向窗外:少了城裏雜亂的燈光,天空是全然的黑色,村裏沒有路燈,襯得星星很多、很亮。
“真的,有你在我就放心,”劉平說得滿含深情,“一千百萬個放心。”
宋岳覺得劉平是又喝多了,提醒他說:“轉山,每步都要走好。”
劉平反應過來,說他錯了、梅裏是聖山,還說等宋岳這一趟回來,正好能趕上峨山火把節。最後讓宋岳快休息,一路順利。
宋岳挂了電話,把電話卡取出來換回廣東的,放在窗邊信號好的位置;簡單沖了個澡回來,手機沒有動靜。
明天行程有20公裏,一大早就要出發,宋岳沒再等了;他換回電話卡,把手機關機拿去充電。
宋岳留了一半紗簾,窗外透進幽光,他看着那光,嘆了口氣。
劉平說的對,梅裏是聖山,他是該來聖山好好走一走了。
翌日,宋岳起得很早,吃完早餐後在門前的蘋果樹下等人。
一個戴粉色帽子、穿卡其色七分褲的女孩走了過來。是徒步隊裏的。
宋岳和她說了聲“早”。
女孩回了句“早”後在他身邊站着,像有什麽話要說。
宋岳說:“有啥問題嗎?”
“哦,那個——”女孩抿抿下唇,“我們見過嗎?”
我們見過嗎?宋岳覺得這話聽來十分耳熟。
對,冷因問過,在城中村的宵夜檔。那天宋岳被她問得不爽,直接回了一句“沒見過”。
見女孩問得一本正經,宋岳努力想了想,搖頭說:“沒有吧。”
“也是……你是雲南的向導,怎麽會到深圳去……”女孩自言自語一番後,擡頭笑道,“你好我叫蘇格莫。”
宋岳點頭,“我知道。”
“诶?怎麽會——”
“名單。”
“名單?對哦,你是向導!”蘇格莫頓時覺得自己傻透了。
宋岳問她:“你是彜族的?”
蘇格莫點點頭,回說:“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單上總沒有吧?
“名字聽着像,“這時,隊裏另外幾個人從門口出來了,宋岳起身招呼蘇格莫道,“一起過來,我有話講。”
宋岳把當天行程過了一遍,檢查裝備、問情況,臨行前說:“有什麽電話、微信,趕緊回一下,接下來要做好失聯的準備。”
這句話說完,大家紛紛拿出手機,蘇格莫給父母打了一通電話,說的竟然是彜語。
宋岳沒什麽人聯系,劉平短信一早就回過了。
劉平一大早去迪慶機場接人,四點多鐘就起了;昨天他确實喝多了,早晨起來才想起有些事要交代:登山包裏多放了兩對護膝,藥品跟食物放在一起,還有葡萄糖、驅蚊水。
有的打完電話,有的還在回微信,宋岳走到溪邊看向青蒼的山谷。
出行晴天是好兆頭,天很藍,飄着幾朵小雲。一陣風吹來,東南風,吹得果樹葉子沙沙直抖。——看到葉子、聽到葉子,不受控制的,想她。
商務酒店隔間,煙灰缸已經積滿了。服務生敲門進來換了一盞新的。
“謝謝。”莫文濱說。
莫文濱身邊很多人抽雪茄、電煙,那些他抽不慣。其實莫文濱也不喜歡抽煙,畢竟沒什麽火燒眉毛的煩心事,有功夫抽那黃牙黑肺的破東西還不如多泡兩壺茶。
最近,特殊。
今晚是肖邦夜曲;莫文濱不得不承認,冷因彈得确實比他好。
——她琴是在哪練的?她琴在哪都能練。
福利院的時候,能鑽音樂教室最好,不能鑽就自己練。冷因對聲音有超常的感知力,在福利院将 “無聲練習”操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對着桌子彈,對着牆面彈,對着膝蓋、大腿彈。
這要擺正常幼兒園裏,老師肯定在背後讨論這孩子是不是頭腦有毛病;但在冷因生活的那種環境裏,只要你能管好自己、不惹麻煩,沒人在意你得了自閉還是什麽。
都說練琴不能練好琴,這樣在差的琴上練出了十成,演奏時在好琴上就能發揮出十二成。
福利院那鋼琴是真差:音色是悶的,好幾跟弦都壞掉了。後來還是莫文濱搬家時換了個三腳架鋼琴,把原先家裏那臺進口立式雅馬哈大大方方捐給了福利院;莫文濱還因此獲得了學校的公開表彰。
莫文濱連差琴都沒彈過,更沒體驗過彈不上琴的日子。——若要說莫文濱鋼琴比冷因差在哪,除了沒有她努力,就是吃的有錢虧吧。
畢竟論天賦,他是打死不承認比她差的。
夜曲一首接着一首,莫文濱耳朵聽得木木的。突然,幾個過于安靜的單音,一下子把莫文濱飄蕩的思緒拽回岸上。
“《冬風》?她這是——”莫文濱倏然起身。
幾乎在他起身的同時,狂風似的琴聲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大堂經理跑着進到隔間,門都沒敲,氣籲籲的說:“小莫總,小師妹她……這樣子彈琴客人要投訴的……”大堂吧的客人可是花錢來買清淨的。
聽經理這麽一說,方才那股沖動突然消失了。莫文濱看了經理一眼,問:“你不覺得,挺好聽的嗎?”
“這……”
“打斷任何一位演奏中的音樂家,都是極其沒有禮貌的行為。等她這一曲彈完了,我親自去說。”莫文濱驚訝于自己竟然用上了“音樂家”這個詞。驚訝之餘,又覺得萬分可惜。
莫文濱重新坐下,抽完手上這支煙;掐滅時,最後一個音也落定。
莫文濱走出隔間、餐廳,進到酒店大堂的時候,彈鋼琴的人已經走了;琴凳上是一個光頭小男孩,周邊圍着幾個大人,托着花花綠綠的行李箱——是個剛剛抵達酒店的旅行團,嘴裏囔囔着莫文濱聽不懂的方言。
大堂經理賠笑着請走琴凳上的男孩。
等大堂經理處理完,莫文濱上前打了聲招呼,獨自走出酒店大堂。
街上車水馬龍,商場外牆閃着藍紫色的霓虹燈。兩個女孩子拿着最新款的iPhone上前請莫文濱幫她們在人潮擠擠的十字路口拍照,女孩身後一個乞丐正在翻垃圾桶,莫文濱偏了偏角度沒照進去。女孩走後,他摸出身上僅有的40塊錢給乞丐。
活了30年,莫文濱從未覺得城市原來這麽大,人和人之間原來是那麽遙遠。
華燈未落,旭日東升。
滇藏交界,多克拉垭口橫亘眼前,一覽無餘。
“哇,雪!”蘇格莫指向垭口中央白皚皚的一片,驚喜的說道。
隊裏一個大叔笑着看她道:“小姑娘,你再仔細瞧瞧?”
上午紫外線很強,蘇格莫眯起眼——像雪,不是雪,像棉花,小綿羊,啊!是經幡!大片大片的白色的經幡!
一路上他們遇見了不少經幡,有白的,有彩的。隊裏懂的人介紹說,經幡在藏語裏叫“隆達”,“隆”是風,“達”是馬,所以又叫“風馬旗”。
宋岳說,五彩經幡是用來祈福的,白色經幡是用來安魂的。轉山的路上有許多安魂經幡,這些經幡為亡靈而挂,因為轉山的功德可以為故人超度。
垭口越來越近,一道道經幡清晰的展現。
蘇格莫忍不住拿手機拍了好多張。
放下手機,蘇格莫看見宋隊在前面約莫二十米的坡上,凝神望着那些白色經幡,嘴唇似乎動了動、說着什麽。但太遠了,看不清。
“走了。”宋岳轉過頭,對她喊了一句。
“剛才光沒調好!再照兩張!”蘇格莫大聲回應。
“過垭口就是西藏了。”
“來了來了!”
嘴上說着來了,兩腿打了樁似的一動不動。
宋岳無奈,只好使出殺手锏,喊說:“垭口上有信號。”
果然,一聽說有信號,蘇格莫放下手機,蹭蹭蹭的趕上來,跑得比西藏的鼠兔還快。
“哪有信號?”
“我說走就得走,我說停就得停——聽到沒?”
蘇格莫見宋隊一臉嚴肅,撇撇嘴,“聽到了。”
宋岳這才邁開步子向前趕,“再爬20分鐘就有。”
垭口上果然收到了信號,雖然斷斷續續。天太藍,山太青,空氣太好,完全不需要修圖,蘇格莫滿意的發出了照片。
蘇格莫發的照片,正好給剛醒來迷迷糊糊刷朋友圈的冷因看見了。
藍天,白雲,風馬旗。山上有黃土,地上有碎石,人物有宋岳。
定位?西藏。
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刻
升起風馬旗
不為祈福
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
你頌經時的真言
那一月
轉過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觐見
只為貼着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只是
就在那一夜
我忘卻了所有
抛卻了信仰
舍棄了輪回
只為
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舊日的光澤
——《信徒》
感謝。
☆、第 19 章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半小時後,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冷因感到自己被耍了。
可以啊,天天敲他家門,打他電話,合着是去旅游了?
冷因将蘇格莫照片底下那一長串定位輸進地圖——靠,36小時車程,2500公裏,國道收費1100元——他是嫌城市裏跑外賣跑得不夠爽幹脆西天取經去了嗎?
手機突然震了起來。屏幕上的名字遏止了她下意識接電話的動作。
【莫文濱】
冷因盯着那名字,讓手機颠了會兒,在電話挂斷前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莫文濱的聲音沙啞得像快要死了一樣:“小因……我好像發燒了……”
“想喝白稀飯……要榄菜……”
放下電話,冷因哭笑不得,自己命裏都是些個什麽奇葩啊?
那晚她把莫文濱一人丢在VIP1,經理不但沒炒她鱿魚,還真給她把業績勾了。冷因十二分肯定是莫文濱在背後幫她說了好話。還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白粥是不得不去煮了。
冷因裝了二兩大米,臨走前想起來還有榄菜。榄菜家裏沒有,樓下超市買好了。
其實頤園離她住的地方不遠,走路只要40分鐘。這也是這座城市獨特的地方:最窮的和最富的挨一起,完美的诠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冷因本想走走路散心,但她很快意識到了這是多麽愚蠢的選擇——南方夏天的烈日下走10分鐘,頭頂燙到能煮雞蛋真是一點也不誇張。
接着,冷因驚奇的發現,她腦子裏琢磨的竟是“西藏海拔那麽高應該是要涼快許多吧”。不僅如此,這段時間裏,她會注意到身邊騎過的每一輛電動自行車,超市裏找榄菜的時候看見一旁寫有“雲南特産”的酸腌菜,就連“紅塔山”也抽出了一股別的味道。
冷因拎着大米、榄菜、雲南酸腌菜和幹巴菌,在40度的江湖行走,突然感到憋悶氣不過。她躲到一家面店門口的陰涼處,拿起手機給宋岳的雲南號唰唰唰的碼短信。
短信剛發出去,身後大媽杵着拖把趕人:“別在門口擋道!”
冷因道了歉,走出門外聽見身後大媽嚴厲譴責她“不給錢蹭空調”的惡劣行為。她本想記住這家店名并從此拉黑,轉頭看見店牌上端端正正的寫着八個大字:味道雲南,過橋米線。
冷因對着任由陽光霸占的空蕩街道低吼一句“靠”,并發了毒誓要是再主動去找宋岳這輩子老娘随他姓!
誓後,一身痛快的往頤園走去。
門鈴按響不到十秒,莫文濱就出現在了門後;一身長袖長褲棉睡衣,頭發睡得歪七扭八,眼睛半張着,兩臉燒得通紅。
冷因忘記在哪看見過“巨嬰”這個詞,覺得形容此時此刻的莫文濱正合适。
沙發上抱枕亂七八糟,空調被挂了一半在地上。難不成是一直窩在沙發上等她?
“吃藥沒?”
“吃了。”
“什麽藥?”
莫文濱吸了吸鼻子,“維C泡騰片。”
“……”
見他這副鬼樣子,前些天的不快煙消雲散;莫文濱也是,因為他根本沒那力氣鬧了。
冷因說:“我把米泡上去下樓買藥,你先躺床上休息會兒。”
“記得帶支體溫計,”莫文濱指了指桌上那個,“它說我38度。”
買完藥,煮好粥,冷因沖了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擱在床頭。莫文濱聽見聲音,露出半個腦袋。
冷因坐在床邊,看着他搖了搖頭,“我覺得你還是請個保姆吧。”
莫文濱撇嘴,“30歲的男人,搞個女的在家像什麽樣子?”
冷因調侃他道:“你還挺注重道德形象。”
莫文濱嘆口氣說:“不是還有你嘛。“
“那您能替我注意注意道德形象麽?”冷因挑眉看向他。
莫文濱盯着她看了幾秒,問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冷因一愣。沒能逃過莫文濱眼睛。
“你緊張什麽呢?”
“我哪裏有緊張?”
“喂,你跟我還不講實話,”莫文濱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忽然間大病痊愈了似的,“是誰啊?知道你在我這兒嗎?”
“不知道。”冷因起身,用勺子攪床頭的藥,瓷勺瓷碗撞得乒乓直響。
莫文濱側過身,又問:“那他有問起過我嗎?”
冷因端着碗,俯瞰着莫文濱說:“你誰啊你?”說着把碗往他嘴旁送,“不燙了。自己坐起來喝掉。”
莫文濱艱難的坐起身,接過碗,笑了。
“所以你倆也不是很熟嘛。”他一邊小口啜藥,一邊斷斷續續的說,“我覺得吧……你這輩子……都難遇見比我更熟悉你的男人了……小因你這買的什麽玩意?”
“中藥。”
“有冰糖嗎?”
“有。”
莫文濱啧啧,“我說還是你懂我吧。快拿來。”俨然一副皇帝模樣。
冷因拒絕,“你先和我道歉。”
“道歉?道什麽歉?”
“你咒我找不着男人。”
“哦——”莫文濱想了想,“我沒說錯啊,就算你哪天結了婚,我也比他早認識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