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點擊只有第9章一半?是因為更新時間太貼近了嗎= (2)
。至少小時候像的。”冷因放下一只胳膊,用食指去摳腳邊鋒利的瓦片,“我一點也不恨她。我好想她。我希望她上學、談男朋友、有穩定正當的工作、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旅行……我希望她過得比我好。那我也算好好活過了。”
冷因眼睛濕了,但只是濕了,沒讓眼淚掉下來。
風過無痕。
轉瞬即逝的悲傷,像流星。宋岳看見了。
他遲疑片刻,輕輕摟住她,說:“會的。”
夏天夜空每小時能劃過幾十顆流星,城市中肉眼能看見的卻少之又少。——但不擡頭,就永遠看不見。
翌日一早,莫文濱急吼吼的打來電話,說孟旭東被查了,現在已經停職。
但冷因晚上趕到頤園的時候,看見兩人正坐在沙發上喝茶;孟旭東戴了一副細框金屬眼鏡,翻着一本雜志,像退休老幹部。
“小因來了?”孟旭東擡頭笑笑,“今晚不用工作?”
孟旭東口中的“工作”指的是彈琴,他可能并不知道冷因在KTV。可能。
莫文濱重新坐下,撿起沙發上的IPAD,随口說:“她那工作,不去也罷。”
莫文濱知道冷因不喜歡喝茶,給她拿好了依雲在茶幾上。冷因在礦泉水所指定的位置坐下,左手邊是莫文濱,茶幾對面是孟旭東。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
莫文濱像是翻到了什麽好東西,兩眼一亮,湊身過來,遞給她IPAD問道:“你看這雙魚洗怎麽樣?”
屏幕上是一口月白色的洗;洗,又稱筆洗,是文房盛水洗筆的器皿,這是冷因早年随莫文濱去香港拍賣時學來的。筆洗是青釉的,底部有一對精雕的鳜魚,宛如在清澈碧波中游戲。
冷因掃了一眼6位數的估價,說:“很好看。”
孟旭東放下雜志,伸出手要IPAD。“小因都說好看,那我也得看看。”接過去後,推了推眼鏡,搖頭道:“龍泉窯的,就是好。你上回不是拍了個北宋田窯的白釉洗嗎?把這個弄到手,南北宋集齊可以當鎮宅之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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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孤家寡人,有什麽宅子需要鎮呀。”嘴上這麽說,臉上卻露出向往的微笑,
莫文濱收回IPAD,繼續向下翻看拍品,孟旭東拾起雜志,認真的鑽研起什麽東西來。冷因拿起依雲,剛要扭開,又放下了。
她說:“不早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莫文濱看了眼時間,“這才來多久?你平時這點還上着班呢。難得有空,多坐會兒吧。”
冷因說:“我在這兒也沒啥事。”
莫文濱回道:“你回家也沒啥事。”
眼看着要僵住,孟旭東招呼冷因道:“雜志上看到幾個想去的地方,你幫我把把關。”
“停職多好,休起假來了,”莫文濱問,“什麽地方?”
“雪山。雲南。”
“香格裏拉已經下了一個多月的雨了,再不出來曬曬太陽我可能就要黴死在山裏了。”
宋岳對面說話這人叫劉平,小時候一個村裏長大的,後來當了戶外登山向導,現在在香格裏拉開客棧,偶爾帶隊,但已經不沖頂了。
“夏天不下雨就不是雲南了,”宋岳明知故問,“不如你也來深圳吧?我看這裏登山俱樂部蠻多的,你資歷深,不怕找不着工作。”
劉平擺手,也是直言不諱的說道:“我已經養得懶掉了,成天抽煙喝酒打撲克。向導那種生活這輩子是回不去啦!再說深圳這天熱得跟蒸籠似的,待不住。”
劉平反問宋岳:“倒是你,就清明回去過吧?你難道就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沉默須臾,宋岳答道:“暫時不吧。”
“也是,大城市裏住習慣了,回到那山旮旯裏還難免不适應,”劉平嘆了口氣,“一晃都三年了。聽說你還沒成?”
這時,服務員小妹拿來兩聽冰啤。
冰啤已經開好了,宋岳一邊倒酒一邊問:“成什麽?”
“你說成什麽?”劉平一副你小子少給我裝蒜的表情,“喂,不會還沒看開吧?”
宋岳“嘁”了一聲,放下空酒罐,“我怎麽會看不開?”
“也是,你這樣子擺哪不缺女人。”劉平接過酒杯悶了一口,滿嘴的泡沫,“說老實話——你聽了別那啥——我覺得你對靈靈主要是愧疚。”
見對面沒說話,劉平以為他是默認了。
劉平搖頭道:“靈靈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宋岳反問:“你知道我喜歡的類型?”
“姿子妮乍*呗!”
“誰不喜歡?”
劉平哈哈大笑。
“喂,我說的愧疚,可不是指最後。”劉平口中的“最後”,是三年前哈巴*那場山難。
宋岳看了他一眼,點頭,“我知道。”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
“講出來些許能減輕你愧疚。”
“你要講講,不講少廢話。”
劉平不氣反笑,“你小子他媽一點沒變。”
劉平坐了坐直,撓撓脖子,又皺了會兒眉頭,才終于張口:“其實那晚,是靈靈故意讓我們把你灌醉的,我也是後來才聽說她還往裏加了東西,沒想到她自己也喝了……”
劉平聲音變小,倒不是宋岳臉色變了,而是他太過平靜以至于劉平反而摸不着底了。
宋岳拿起啤酒杯,晃了晃,“幹不?”
劉平舉起自己的才發現宋岳那杯喝得只剩下一口了——幾分鐘前分明還是滿的。
兩人碰了碰。宋岳說:“不勉強。”
“你丫別小看我。”劉平說着仰頭大口灌。
雲南人喝起酒來不是吃素的。但不知是深圳太熱還是怎的,劉平被這杯冰啤悶得七葷八素。他放下酒杯,皺了皺鼻子,聽見對面宋岳嘆了一句:“人都走了,談什麽愧疚。”
孟旭東這句話說完,客廳裏沉默了足有十秒。
十秒過後,對面兩人同時回道——
“去。”
“不去。”
莫文濱以為冷因心有餘悸,科普道:“其實山難是非常小概率事件,就連珠峰現在的死亡率也就百分之一二。”
“我不怕死,”她挑挑眉,“我沒錢。”
“……”
莫文濱說:“登個山又沒多少錢。”
冷因回道:“那是對你而言。”
“又沒讓你出。”
“我也沒時間。”
“沒時間?我看最閑的就是你……”
“你去你的,非要拉上我做什麽?”冷因面無表情的打斷他,起身對孟旭東說,“東哥,我走了。”
說完人已經大步走向門口。
“你怎麽說話的,”莫文濱追了上來, “——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了?”
冷因換好了鞋,一擡頭,莫文濱堵在門前,像個生氣的大寶寶。
她看着他,說:“你真是越來越像他們了。”
莫文濱自然知道冷因說的是誰,聲音擡高幾度:“什麽他們你們。好歹也是江老師家人,你不喜歡可以,不許這麽說話!”
“你真喜歡你去娶啊?”冷因一字一句,“你說的沒錯,你配不上。”
“你……”莫文濱被她狠狠嗆到了。
孟旭東聽見門口兩人聲音越變越高,趕忙趕了過來。冷因已經走出門外了。
莫文濱冷冷的哼道:“別管她!”
“不行,我得去看一眼。”孟旭東也換好鞋,“看她上車我就回來。”
“随你!”
孟旭東在小區門口追到了冷因。
“小因,你別跟他一般見識,我知道他今晚幾次話說得都不對勁。文濱這兩天心情也不太好,你理解一下。”
“不就是江倩的事情嗎?”
“你知道了?”
冷因唇緊抿。
孟旭東說:“師母也就那麽一說,莫家在這事上不會逼他,你是知道的。”
冷因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搖頭:“莫文濱怎麽選擇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曾以為他……算了。如果哪天他娶了江倩,或是什麽別的、江倩類型的人,希望在他眼裏我這種底層小市民,還是個人吧。”
孟旭東張了張嘴,這時的士開了過來,車燈晃眼。冷因拉開車門,轉頭說:“對不起,失态了……孟旭東,你多保重。”
喝完酒,宋岳帶劉平逛了逛市中心。把人送回賓館後,宋岳搭最後一班地鐵回了家。
車廂裏人不多,大都帶着倦容。宋岳左邊是個碼電腦的白領,對面是個戴着耳機刷手機的學生,快到站時進來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宋岳起身把位讓給了他們。
回到家後,宋岳叼着煙打開窗。窗邊放着她給的玻璃罐。他抓着罐頂轉了轉,幸運星也跟着轉了轉,像萬花筒一樣折出亮晶晶的光。
石頭裝進麻袋收進抽屜了。宋岳沒有把幸運星倒出來。
一支煙才抽了一半,身後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彜族絕色鬼女姿子妮乍。
*哈巴雪山,雲南唯一允許攀登的5000+,與玉龍雪山隔金沙江相望,中間是虎跳峽。
☆、第 14 章
作者有話要說: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見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聽見你;
沒有腳,我能夠走到你身旁,
沒有嘴,我還是能祈求你。
折斷我的雙臂,我仍将擁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樣。
箝住我的心,我的腦不會停息;
你放火燒我的腦,
我仍将托付你,用我的血液。
——賴內·馬利亞·裏爾克
門一開,話還沒出口,女人緊緊的抱住了他。
宋岳指尖還夾着煙,為避免燙着她,只好舉起手臂,像是張開一個懷抱。此時此時,宋岳才意識到,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記憶中搜尋出的只有頤園4棟11-1裏陌生男人喊的一聲“小因”。
“喂——”宋岳一手彈掉即将掉落的煙灰,另一手推了推她。
她抱得很緊,他推得也很無力;這是一個充滿力量、又惹人疼惜的擁抱。
“就十秒。”她的聲音帶沙,摩挲在他胸口,像是周遭纏綿的黑夜。
宋岳微微低頭,下颌觸到她的毛發,她臉頰貼到的地方,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十秒鐘,不多不少,冷因松開了他。
兩人之間漏入微光,落在她眼中如一池春水。澄澈、明淨。波光微漾。宋岳扔掉煙、走上前,重新将她圈進自己懷中。
“你叫什麽?”他問。
似乎覺得好笑,冷因輕輕的笑了笑。
“我叫冷因。”
“冷因……”宋岳重複了一遍,目視前方,不知看向何處。
“冷清的冷,因為的因。”
“很好聽。”他低頭說。
她側了側頭,将一部分重量給他,閉上眼睛,聽他的心跳。砰、砰。像山間的筒車,攪起蒼茫的氤氲。他的胸膛溫熱,撇開煙和酒、還有他的味道,和他人一樣透着一種古老、遙遠的沉迷,卻又那麽真實的存在。
她忍不住伸手觸摸,像是在證實他的存在。那曾經流連于黑白鍵的手指,撫過他的鎖骨、下颌,最後輕輕觸上他的唇,柔軟的唇。
宋岳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還搭在她的腰間。冷因微微擡起頭,但沒有離開他的身體。
黑暗中,他們擁抱着,對視着,她說:“宋岳,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冷因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沒這麽緊張過。她好像忘記呼吸了。
她聽見了呼吸聲。但不是她的,是他的。
她覺得遭到了背叛。
“喂,你個男人,好歹說句話……”
什麽都不用說了。
宋岳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和上回強占式的粗暴不同,這次是溫柔的。他輕輕吮吸、舔舐她的唇,拇指揉着她額角的碎發。冷因覺得,再輕一點,她就要哭出來了。
許久,宋岳松開她。黑暗中,他的眉眼似乎更深。
“我也是。”
第二天,冷因就回去上班了。
張總畢竟只是熟客中的一個;張總走了,還有王總、劉總、李總。夜場經理也要收益,見冷因“想好回來了”,撂下一句“跟什麽過不去都別跟錢過不去”,之前的不愉快就當過去了。
宋岳今天輪晚班,淩晨兩點下班。冷因本以為自己要等他會兒,沒想到客人一直唱到三點才買單。
期間,冷因利用去洗手間的空檔給宋岳發了條信息,沒能等到回複。
客人走後,冷因簡單收拾了一下,一身煙酒味就離開了——她沒想到會在KTV後門見着宋岳。或者說,沒想到宋岳會等她到現在。
他站在路邊,影子斜在腳下,手插在短褲兜裏,望着空蕩蕩的馬路發呆。
冷因想起臺風夜裏也是這個距離。那時候她已經可以認出他的背影了。
宋岳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頭頂路燈的黃光乍然間浸進他的發絲。冷因發現他的頭發很硬,讓她想到屹立在山頭的松樹上的松針。在很遙遠的記憶裏。
冷因說了句“抱歉”。宋岳搖頭,問她:“喝酒了?”
她嗯了一聲。
他走近一步,“沒抽煙”
冷因笑了,“你狗鼻子嗎?”
她又問:“你車呢?”
“外賣電單車,你不嫌土?”
“不嫌!”她回得毫不猶豫,“那我們怎麽回去?”
“你想怎麽回去?叫車?”
冷因想了想,“其實走回去也不遠。”
宋岳擡眸算了算,“半個小時。”他看着她腳底的高跟鞋,搖頭說:“你鞋子不行。之前才崴過的。”
冷因聽了有些感動,開玩笑說:“不然你背我?”
宋岳問:“你多重?”
“應該沒有100……”
“那沒問題。”宋岳說,“50多千克的東西我能背着走半個月。”
“吹牛。”
宋岳笑了聲。他還沒說那都是山路。
最後還是叫了車。送到城中村口。
村口報亭已經關門了,攤販也都收攤回去了,一路上難得的清淨。
冷因說:“其實坐電單車挺好玩的。”一晃一晃的,還特別拉風。
宋岳看了她一眼,說:“你小孩子啊?”
冷因抿嘴笑笑。
她仰面回憶道:“小時候看見別的小孩坐在大人自行車後座,就特別羨慕。”
“遲了,”宋岳拍拍她頭,“現在交通法規定,自行車只能帶身高一米二以下的小朋友。被抓到違紀的話,連人帶車一起扣。”
“那臺風晚上你還……”
“不然呢?”宋岳反問,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冷因偷偷彎了彎嘴角,用只能自己聽得見的音量說了句,“你可真好。”
轉眼間到了樓下,冷因站在樓梯口不動了。
宋岳已經踩上兩節樓梯,回過頭看她,問:“怎麽了?”
冷因頓了頓,說:“要親就在這親吧。”
宋岳笑了。他打了個響指,聲控燈乖乖的亮了起來。
他說:“你臉紅了。”
冷因一言不發的瞪着他瞧,小嘴還微微嘟着。
宋岳嘆了口氣,搖頭道:“放棄吧,我黑,看不出來的。”
啪的一聲,燈光熄滅,他一步跨回地面,捧着她臉吻下去。
吻逐漸輾轉、深入,但宋岳的手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他的掌心溫熱、粗粝,拂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恰好的舒适。冷因伸手搭上他後頸,指尖觸及他的短發,果然堅硬,松針一樣紮得她發顫,與唇齒間的綿柔混雜在一起,令她喘不過氣來。
宋岳在一發不可收拾前将冷因松開。
宋岳低頭看着她,啞啞的問:“誰先上去?”
“你先吧。”她說。
“還是你先吧。”
“你都決定好了還問我?”
“不。”他向後倚上樓梯,給她讓出條道來,“我怕我上去了也沒用。”
宋岳數着她的腳步,直到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才慢悠悠的往上走。經過601緊閉的房門時,心跳不可控的停了一拍。
他停下腳步,望着那扇門。
他感覺她也在那扇門後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只是感覺。
陳舊的樓道因為這種無端無由的感覺變得生動、濃烈起來。
宋岳仰面,深吸一口氣。樓道裏滿是黴味。他轉身走向603。
冷因第二天上班時帶了幹淨衣服和鞋;寬大的短袖短褲,還有那雙繡了杜鵑花的平底布鞋。
琴子看見了打她趣道:“真是越來越親民了。”
冷因轉頭,剛想回怼,發現今天的琴子有些不一樣。
其實琴子的真名不叫琴子——就像冷因在這兒名叫“因因”一樣,這行不會有人用真名——琴子之所以叫琴子是因為她長相神似日版《一吻定情》裏的相原琴子。甜美是甜美,土也是土,冷因常笑她土甜土甜的。
琴子今天穿了上次借給冷因的那條深V黑裙。裙子不是重點。重點是波浪卷,煙熏妝,尖頭細高跟,還有一些細碎的黑色首飾——簡而言之,和“土甜”背道而馳。
“你……”冷因反應過來,“不會是那德國人要來吧?”
之前有個德國華僑,琴子還挺喜歡的。那人也挺中意她,桌上替她擋酒不說,私底下還請她吃過幾次飯。
琴子腼腆的笑笑。“走吧。你和我一塊去。”
冷因猜的不錯。
冷因之前聽琴子講過,也看過照片,見到真人還是第一次。
男人一看也是精心打扮過,白襯衫,大背頭,三十來歲的樣子。整晚兩人都緊貼着坐一起,男人摟着琴子的手就沒放下過。這種場面冷因見得多了,但兩人互相喂水果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臨近結束的時候,琴子去洗手間,冷因跟了出去。
KTV員工設有專門的洗手間、休息室,冷因進門的時候琴子正在鏡子前補妝。
“你動心了。”
“……嗯。”
“你準備出……是嗎?”
琴子合上口紅,對着鏡子抿了抿唇。燈光暗淡,唇色深紅。
琴子垂眸,嘆了口氣,說:“能不能不用這個詞?”
“琴子……”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琴子看向冷因,拟了個微笑,“所以不要說了。”
冷因點頭。琴子輕輕的抱了抱她,其實不是抱,只是雙手握着她肩膀,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因因,謝謝你。”
琴子出去了。
冷因回到包廂的時候,德國男人已經攜琴子先行離開了。
其實冷因想問琴子:你覺得這是愛情嗎?
不過似乎沒什麽所謂了。
宋岳路過KTV正門的時候,德國男人正好和琴子出來。男人手環在琴子腰間,下臺階的時候兩人親了起來,幾乎是一路親吻着上了輛黑色的轎車。
宋岳也是成年人了,看到街上男女旁若無人的接吻自然是沒什麽興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女人身上的裙子。
宋岳覺得眼熟。
第二次見面那次,她夜裏喝得爛醉、敲他房門那次——似乎穿過。
☆、第 15 章
送走客人後,冷因換上短袖短褲、平底鞋,黑發撇在耳後,像是晚上從大學宿舍偷溜出來約會的少女。
宋岳今天是下班早,回家先洗了個澡,也換了一身舒服的便裝出門。擁抱的時候,冷因聞見他身上的肥皂水味,喜歡得不得了,狠狠吸了幾口。
“有那麽好聞嗎?”宋岳摸了摸她頭。
冷因埋在他胸前嗯了一聲。
“喂,有人。”
她噌的擡頭,左右看看,“哪呢?”
宋岳呵呵的笑兩下。“怕了?”
“誰怕了?”冷因意識到被耍了,擡擡下巴說,“在這親你我都敢。”
這是主幹道輔道旁的人行道,晚上沒有路燈,一邊是嘩嘩車流,一邊是高大茂盛的小葉榕。
既不公開,也不私密。
宋岳遲疑片刻,問她:“你一直都……這樣嗎?”
“什麽?”
頓了幾秒,冷因才意識到宋岳在說什麽。
“不啊。”她松開他,答道。
“那就好。”
宋岳親了親她額頭,牽起她的手,說:“回家吧。”
南方就是南方,即使到了晚上,大地還哈着熱氣。
他們在樓下一人買了根冰棍,正吃着,聽見有人說公益放映隊又來了,正在小廣場上搭架子呢。
宋岳問:“去看看?”
冷因點頭說好。
今天是周中,看電影的人比上回要少很多。
他們在幕布左邊占了個位,宋岳不知從哪搬來兩個小塑料凳。
這回換了部電影,依舊是動漫。
“現在人好像越來越喜歡看動漫了?”冷因感嘆道。
“可能生活太苦了,想要看些簡單美好的東西。”
冷因望着熒幕,撐着下巴說:“确實很美呢。”
前面一個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突然回頭道:“不懂不要亂說,動漫才不簡單美好呢。”
他身邊一個小胖子也回過頭,指着同伴笑說:“上場這人都給看哭了!”
後面不知哪傳來一句吼:“看個電影別吵行不行!”
小胖子道了歉,兩人轉回去安安靜靜的看電影了。
沒想到電影放了一半,突然黑屏了。放映隊的人忙上去修,修了半天也不見好,臺下漸漸騷動起來:有人起身離開,有人插進來坐下,有圍城一圈聊天的,也有拿出牌來鬥地主的。小胖子研究起魔方,他同伴拿出作業來寫。
冷因靠在宋岳肩上,問道:“你覺得男孩和女孩會在一起嗎?”
“會吧。”
“你都沒想。”她側過頭指責道。
宋岳努力的想了想,問:“電影不都這麽演的嗎?”
冷因笑了,說:“你是不是沒怎麽看過電影呀?”
這次宋岳回答得很快:“是啊。小時候連電視都沒有。”
冷因坐直身問他:“那你小時候都幹什麽?”
“玩,幹活。大點就上學,玩,幹活。”
“你怎麽不說吃飯,睡覺,走路?”
宋岳聽出她又開涮,笑着回應:“還有洗澡,爬樹。”他又補充:“爬樹是為了看村裏的女孩洗澡。”
冷因“喂”了一聲,伸手揪他鼻子,宋岳捉住她手腕。這時放映隊的人叫了兩聲“安靜一下”。
“實在對不住大夥,這臺機子壞掉了。”
底下有人囔囔:“那怎麽辦啊!”
“你等我把話說完,”那人清了清嗓子,滿頭大汗,“隊裏還有一臺機,正在另一個地方放,我們才通了電話,那邊還有不到一小時結束,機子運過來大概一個半小時。”
這句話說完,有人嘟囔着離開,有人上前感謝,小廣場上一時人頭攢動。
宋岳問她:“想看嗎?”
冷因沉吟道:“你明天幾點上班?”
“……早班。”
“那算了吧,”冷因說着站起身,雙手把宋岳也拉起來,“真沒事啦,電影哪天不能看。”
到了樓下,宋岳才想起來忘記問電影名字了。
“正好,”冷因笑道,“不然我肯定忍不住查結局。”
宋岳還是等她先上樓。
冷因上樓的時候,宋岳還是數着她的腳步。今天比昨天走得快,少了五步。聽見房門撞上,宋岳開始往上走。
為了不讓自己想別的,宋岳也數起自己的步數。果然還是他腿長,走到門口比她少了足足二十步。
宋岳掏出鑰匙,剛插進門孔,背後生風,兩眼随即一黑——被蒙住了。
宋岳嘴角一勾,捉住她兩個手腕;廊道太窄,他回身一推就把人摁在了牆上,手腕釘在頭頂。
冷因咯咯的笑着,昏黃燈下透着妩媚。
“你自找的。”宋岳側過頭封上她的嘴唇。
冷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放開的自己手腕,反應過來時宋岳手已經游進她的上衣。她雙手托在他腦後,将他的吻壓向自己。更深,更深,深到窒息。他的手撫上她胸口時,她沒忍住呻-吟一聲。
聲音在樓道間回蕩,像亂竄的幽靈,那麽誘惑、迷亂,挑撥神經。
冷因感到宋岳身體的變化。炙熱,堅硬,還有下身緊貼的地方,令她感到一陣陣潮濕的顫栗。
眼前漸漸模糊,空氣變得悶熱、翻滾起來。
忽然間,一切抽離——宋岳猛一撐牆,他人往後退開了一大步。
她喘氣。他也喘氣,息聲更粗、更重。
俄頃冷靜下來,她才發現廊道燈不知什麽時候熄滅了。
冷因困惑、甚至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宋岳躲開眼神。
冷因問:“你喜歡我嗎?”
“嗯。”聲音很低。
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宋岳,你真的喜歡我嗎?”
冷因在內心數了三秒,沒有聽見回答。——他猶豫了。
她轉身走。
“冷因……”
宋岳追上去。601的門在他眼前重重的摔上。
冷因背靠在門上,仰頭,閉上眼,無聲的嘆了口氣。
冷因很少做夢。今晚,閉眼後的一切太過真實,只有明亮到晃眼的陽光提醒她這是夢。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冷因從白晃晃的室外走進電梯間,眼前昏昏花花的漂浮着塵埃般的粒子。手中字條早已攥得發熱,熱得快要燃燒起來。
還沒走出電梯,冷因就聽見了琴聲。是舒曼的《夢幻曲》。安靜,柔情,像童話。
是莫文濱。他回來了。那年莫文濱二十,在美國上大學。
忽然,靜谧的琴音糅進一線弦音。是小提琴。那夢幻般的樂音幾乎幻化成了一幅油畫,滲透厚實的木門,将門外的冷因吞噬。
不得不承認,鋼琴和小提琴搭配得是那麽好,那麽天衣無縫。以至于她不忍叩門,告訴裏邊的人她在這裏。
琴音落,話音起,她才記起自己前來的目的。
“提琴拉得越來越有味道了。”
“你鋼琴也是。”
“沒。這首簡單。”
“文濱,倩倩,過來吃水果了。”
江倩也回來了……剛才的提琴……果然是她。
“不吃了,媽。”
“……謝謝師母。”
“又去買奶茶?報紙上說那珍珠是塑料做的。”
“算了。難得兩人都在家,況且今天文濱做主。”
腳步聲噔噔噔,越來越近;冷因想調頭,已經遲了。
門開了,江倩露出個頭,看見門外的人,愣了愣,說:“小因?”
“小因來了?”江老師在屋內喊,“外頭熱,快進來吧!”
冷因和江倩打了招呼,經過莫文濱的時候又打了招呼,低着頭走進了屋。
那天,她彈了舒曼《童年情景》第28首,德文“Erinnerung”,中文“回憶”。
這首曲子右手有兩個聲部,第一次接觸有些難以辨認,但好在速度不快,冷因練了一周終于能夠清晰的将雙聲部區分開來。自我感覺還不錯。
冷因也确實彈得不錯。整首曲子下來,江老師沒有打斷過她一次,這意味着沒有錯音,沒有疏忽的升降調和回音符號。
一曲彈完,她回頭,發現江老師淡淡的笑着。陽光透過紗簾,惺忪的散逸在四方琴房,和恬靜的琴聲糅在一塊兒。
“小因,”江老師問,“你有愛上過什麽人嗎?”
從小經歷讓她比同齡人更成熟;但從小的經歷同樣讓十三歲的冷因唯獨對“愛”的概念不明不白。
冷因說,江老師,我沒有。
江老師笑了,點頭道:“也是,等你長大後就明白了。”
出了江老師家,冷因覺得陽光更亮了,亮得發白。世界像是假的,比夢還假。
奶茶店門口圍了一圈穿校服的學生。他們背着雙肩包,穿着帆布板鞋,男生後背浸了一圈汗,女生時不時撥弄額前的齊劉海。每一個動作、表情,都是那麽的叫人羨慕。
只有一男一女沒穿校服。幹淨、成熟的衣着将他們與這些學生區別開來。整潔、得體的衣着又将他們與冷因區別開來。他們坐在高腳凳上,男的手舞足蹈的說着什麽,女的咬着吸管笑。
冷因看見他們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貼在一起,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一并消失的,還有褲袋中燃燒殆盡的字條。
以及字條上蹩腳卻認真的一句,“生日快樂”。
☆、第 16 章
“聽說你申請成晚班了?”吃晚飯時,凱子問道。
宋岳扒了兩口飯,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
凱子突然鄭重其事的喊了一聲“丘山哥”,鄭重其事得宋岳不得不擡起頭,等待領導發言般的望着他。
凱子清清嗓子,說:“咱就算沒有夜生活,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
宋岳一口飯差點噴他臉上。
“你丫……”宋岳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我,我開玩笑的。”凱子憨憨的笑了幾聲,“你幹嘛改晚班呀?”
“能多掙點是點吧。”宋岳随口答着。
晚班每單加2元,日積月累下來也不少了。
凱子點點頭,說:“丘山哥,好好幹,我看好你。”
“你呢?”
“嗯?”
宋岳問他:“有啥別的想法沒有?”
“哎,想是想過,可差不多門檻的賺得還沒這多,” 凱子朝宋岳伸伸手,“遞我下辣醬。”
宋岳把辣醬給他,“那以後呢?”
“以後啊,”凱子低吟着,舀滿一勺紅撲撲的辣椒皮澆到飯上,“以後就回老家吧,相個媳婦。家裏地還得有人種呢!你呢?”
宋岳點頭,“差不多吧。”
凱子以為丘山嘴裏會蹦出什麽不得了的理想——他一直覺得丘山有過人之處——沒想到竟是這。說實話,有點失望,同時又很欣然丘山哥也成了盟友。
“出來時覺得大城市好,空氣是甜的,菜是香的。後來才聞出尾氣,吃出味精。咱這樣的,打上半輩子工也買不起一套房,” 凱子攪了攪辣油米飯,挖了口送嘴裏,“廣東辣椒太寡淡。”
宋岳嘗了一口,确實沒味。他朝店外看去,透過油膩膩的窗玻璃,行人來來往往,路口塞成一片,對街的高樓閃着燈,底層外牆拉着一幅巨大的招聘廣告——“世界那麽大,先到我們這兒”。
每當這時,他就想起丘陵、煙田,放牛的彜女、百褶裙,玉米地回來後紮堆喝酒,一碗接着一碗,歪歪倒倒的回家,來日天沒亮又上山、下地。
那樣的生活。不。
宋岳看了眼時間,起身對凱子說:“你慢慢吃,我走了。”
凱子問他:“幾點下班?”
“三點。”
“嚯,”凱子咋舌,遞給宋岳一瓶沒開過的水,“今晚報有雨,注意安全。”
“今晚有雨,爹讓咱們早點回去。”包廂門移開,一個周身潮牌的年輕人走進來說道。
音樂太吵聽不清,年輕人又重複了一遍,沙發上稍微年長些的男人才慢悠悠回道:“自個兒在外邊喝酒,讓咱兄弟倆回去。真是越老越多事了,甭理他。”
說罷,那位兄長坐起身,摟住身旁長發披肩的女人,問道:“寶寶,今晚要下雨哦,你怎麽辦呢?”
兩人臉近得快要貼在一起。冷因點他鼻尖,縮了縮下巴,笑說:“關心起我來了?”
“不然呢?”兄長伸手指指包廂裏的另外兩個女人,看向冷因,“難不成我關心她們?”
冷因回了一個會心的笑。
兄長學着她的樣子,用指尖點了點冷因眉心,“不如今晚跟我走吧。”
冷因轉身,托起桌上的酒杯,在他面前舉了舉道:“酒還剩這麽多呢,喝完這些能走得出這門再說吧。”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兄長皺眉,他弟弟對門口喊了聲“進來”。
是夜場經理,小心翼翼的推開門,一臉笑的走到那位兄長身邊。冷因看出來了,那是賠笑,于是放下酒杯,坐直身子靜候。
經理貼着兄長耳邊說了幾句話。
男人聽完話,頗有幾分興致的看向冷因。他将冷因上下打量一番,搖了搖頭,“不行。”
經理早就有所準備,又說了兩句什麽,男人“唷”的笑了一聲,用那戴金戒的拇指蹭了蹭冷因下颏,依依不舍的看着冷因,回經理說:“他想要就給他吧。”
“小美人,後會有期了。”
冷因随經理出了包廂。
兄長問他弟弟:“你猜經理跟我說什麽?”
弟弟回答:“有人想點她。”
“出多少錢?”
“……包我們一晚上消費?”
“可以嘛!”兄長又問,”那你覺得這女人值多少錢?“
“能值多少錢,一個公主。長得好看,也就頂一晚上消費吧。”
兄長搖頭,“錯。一文不值。”
“再美也是別人玩過的。髒。”
VIP1門口,冷因追上經理問道:“誰啊?”
她心裏已經打了一路的鼓了,畢竟這間房低消上萬。
“你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