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蘇格莫:她天賦秉異的聽覺。
☆、第 4 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房間裏只剩下她一人。
免費早餐的時間已經過了,冷因點了烤面包、熱牛奶,把昨晚晾幹的黑裙收好後,“早餐”也做好了。給她做早餐的是個“換宿義工”,也是附近城市的大學生,再加上同房的五個人,鬧得她有種還在上學的錯覺——錯覺就是錯覺,因為她上的唯一一次學是在夢裏。
吃完飯後,冷因去了城中村巷尾的洗衣房。
“呀,小因來了。”劉嬸放下絕味鴨脖,扭臀小跑着進了屋,不一會兒拿出洗淨疊好的黑裙,“喏,都給你弄幹淨了,搞得什麽東西在上面?一股騷氣味兒。”
估計是劣質幹邑,冷因接過黑裙,搖着頭說:“洋酒。”
“鬼老喝的什麽鬼東西,二鍋頭都比它香!”
冷因把裙子打開了,前前後後看了眼,又聞了聞,寶貝似的捧在手裏。
劉嬸望着那背後的大開叉,咂嘴道:“你這裙,絕對勾男人。”
冷因笑了,問:“怎麽說?”
“我要是個男的,看你穿這,絕對媳婦都不要了。”
劉嬸說話向來誇張,冷因也沒太當事。她疊好裙,說:“不然我也給你做一件?”
“不不不,我這身段,吓死男人還差不多。”劉嬸看着桌上還剩小半盒的絕命鴨脖,突然有些懊悔吃了那麽多。
沒有手機不行,冷因去到巷子裏的電子零件店買了充電器,而後又回到洗衣房;劉嬸在裏面幹活,她在門口一邊充電一邊看店。
“鴨脖能吃嗎?”她看得饞了。
Advertisement
“吃吃吃,全給我吃了,好讓肉別往我身上長。”
不過沒過多久,劉嬸幹完活又出來了,帶了一袋奶油瓜子。兩人一邊嗑瓜子啃鴨脖,一邊看最近熱播的宮鬥劇——劇裏侍奉皇上的宮女,還沒她們KTV服務員好看。
約莫五點的時候,冷因終于接到了琴子的電話,問她晚上去不去上班。
冷因說她不去了,“你幫我打聲招呼,我今天真的喝不了酒。”
“越來越嬌氣了。”
“我昨晚上疼得都快死了。”
“你不會太久沒有性生活,那什麽東西都長起來了吧?”
“你怎麽不去死?”
“我說真的,” 琴子聲音一本正經,“好多人都是生完孩子就不痛了。”
“你怎麽不去生一個?”
“那我還是去死吧!”
玩笑開過了,冷因讓琴子上班前在咖啡廳等自己,好把洗過的黑裙子帶給她,又讓她再借自己一身衣服穿,順帶解釋了一下鑰匙丢掉的事情。
“真是服了你了,” 琴子白眼都快要翻出手機了,“露腿,不露背,還有什麽要求不?”
冷因一低頭,看見腳上繡着杜鵑的藏藍小布鞋,問道:“有沒有繡花的,最好是杜鵑?”
“來事……等等,還真有,上回去麗江旅游買的,” 琴子奇怪道,“因因,你口味怎麽變土了?”
“衣服是誰買的?”
“……”
放下電話,冷因去到隔壁裁縫店讨了塊黑色細紗的邊角料,回到店裏,她将細紗剪成幾條擰起來,編成一段藤條細的小麻花,在布鞋後跟上、踝關節下系了兩道。
望着腳踝下布鞋上的杜鵑花,冷因想起蘇格莫說這叫 “索瑪”。索瑪,她默念了一遍,多魅多情的名字!
離開店的時候,劉嬸留她吃飯,她說:“不吃了,工作去了。”
“去吧,早日釣個金龜婿!”
冷因笑笑沒說話,心想她們這行打交道的男人,哪個不是吃着碗裏瞧着鍋裏?這樣的男人,給她一百個都不要。
冷因先去咖啡店把衣服給琴子,然後借了琴子的化妝品在洗手間裏換衣服打扮,出來的時候終于褪去了女大學生模樣。冷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滿意的出了門。
冷因去了頤園附近一家四星商務酒店。
不去KTV的時候,冷因都會來這裏的大堂吧彈琴。其實商務酒店沒人在意這個,背景音樂是LIVE是CD都一個樣,沒人聽的好處就是自由度高,冷因來這兒純屬過手瘾;莫文濱明白這點,所以沒讓她去那些環境更好、價位更高的五星級酒店——即使她的水平綽綽有餘。
大堂經理認得她,礙于莫文濱的面子,每回都要親自上來打招呼,眉開眼笑的喊她“小師妹”,搞得冷因很是尴尬,只點頭不說話,叫人看了以為是腼腼腆腆的藝術生。
這天晚上,她彈了一連串的中國民歌,從藍花花,到水草舞,再到雲南民歌五首,從七點到十點,整整三個小時,幾乎沒有停歇。
反正沒有人看,冷因彈得很肆意,樂譜上标重的音她非要蜻蜓點水,平鋪直敘的拍子她非要頓那麽一頓。衣服幹了濕,濕了幹,三小時下來,宛如打了場勝仗般的酣暢淋漓。
“那音嘚兒嘚兒的,真有點對歌的意思,你聽了保準兒喜歡!”路邊攤上,凱子繪聲繪色的描述起方才酒店大堂的藝術邂逅,一副靈魂都要升華了的樣子。
“人美嗎?”宋岳嘴裏塞了吃的,口齒不清的問。
“你怎麽盡在乎這個,”凱子搖頭,不滿他的不以為然,“講這可就俗了啊。”
“那就是不美咯。”
“你……算了,反正美不美和咱也沒關系,人家那是做藝術的,滿足的是精神需求,咱是送鍋包肉麻辣燙的,滿足的是剛需,層級就不一樣。再說你不是有媳婦兒了嗎?哎,人比人氣死人……”就在宋岳想找坨膠把凱子貧嘴堵上時,凱子突然就住口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望着街口道,“就,就她啊!”
宋岳看過去的第一反應,是在內心爆了句粗話——又是她,又不一樣了。
這次她穿了一件藏藍色的裙子,裙身寬大,包在膝上,露出白花花的細腿,不知是不是她骨頭小,不大的領口露出了半邊肩,也是雪白雪白的。她站在市井的雜光之中,一點不顯得突兀,但也确确實實與周遭不一樣。鞋上繡花,袖口繡花,領子邊也繡了細巧的小花。
直到她走近了,宋岳才發現那花是杜鵑。
冷因:“請問幾點了?”
宋岳低頭吃飯。凱子看了眼手機,答:“十點過五分,糟了我得走了。”
“不吃了?”宋岳問。
剛才都顧着說話了,凱子看着剩下的豆皮,又偷瞄了眼桌前的女人,不知是舍不得豆皮還是人,滿眼的意猶未盡。“不吃了,”說着起身,拿起半瓶冰紅茶,“走了,今晚要熬兩點呢。”
宋岳應了一聲,目光掃過桌前的女人,跟看空氣似的。
凱子走後,冷因坐在他的位上、宋岳的右手邊,身後是路邊攤的手推車,背光将她烏青的發絲照得一根根的。
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宋岳沒理她。
“不說?是不是不好聽?”冷因親眼見過很多外來打工的妹子,身份證上寫着大根、狗二之類的名字,也不知道父母心是多大。
“好聽。”
“那幹嘛不說?”
“怕人惦記。”
冷因樂了。她笑了會兒,說:“大老爺們,還挺犟。”
宋岳下颌擡起,冷因覺得那棱角像刀子,差點晃了她眼。
他冷冷的看着她,“你有完沒完?”
冷因收回了桌下抵着他的腳。
“我沒別的意思。”她推開手邊那半盒豆皮,“你們下班時間不固定?”
宋岳嗯了一聲。
“你送哪的?”
沒應。
“頤園?”
又嗯了一聲。
“送過4棟11-1 沒有?”
“沒有。”宋岳張口就後悔了,答得太快,欲蓋彌彰。
冷因沒拆他臺,又問:“外賣好玩嗎?”
“不好玩。”
“不好玩做來幹嘛?”
“你工作好玩?”
宋岳又看了過來,冷因發現他眸子很深,叫常人不大敢直視。不過她可不是常人,冷因看着他搖頭,“不好玩。“
宋岳欲言又止,半秒後選擇了緘默。
冷因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職業?”
“還好。”
“大老爺們,磨磨唧唧的。”這話說完,她聽見宋岳很輕很輕的噴了聲氣,倒是帶了三分不屑三分痞,是那幫裝腔賣弄雅痞的油膩男人出不來的味道。
說宋岳不好奇是假的。
這幾天三番五次的見到她,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穿不同的衣服,就好像城中村連着外頭那一片高級社區,沒一個地方沒有她似的。
這個無處不在的女人,讓宋岳重新審視了一番自己搬家搬片區的決定。
“我要是你,我肯定好奇——不——不是好奇,而是想啊,一個游手好閑的女人肯定幹不了什麽好事,”冷因抱着胳膊聳聳肩,鎖骨旁的杜鵑被帶得動了動,“其實也沒錯,男人都喜歡對女人指指點點,叫女人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然後再去外面找他們真正想要的——你還別說不是,說了我也不會信。”
宋岳還真想說不是,但不知怎的,想起前晚上的夢,突然就沒了底氣。況且她愛怎想怎想,關他屁事。
宋岳喝了口水,回她說:“我看你還真挺游手好閑的。”簡直閑得到處都是。
冷因愣了愣才發現宋岳回的是她第一句話。合着她說了那麽多,他就只聽見了第一句?不過今晚也是神奇,冷因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能一口氣說出這麽多話。說完還挺渴的。
“能喝口嗎?”冷因指了指他的大瓶怡寶,“不對嘴。”
宋岳把水往桌邊推了推,快要掉下去的時候被她接住了。
冷因擰瓶蓋,一次沒擰開,她皺着眉擡頭,見宋岳沒什麽表情的看着她;冷因一咬牙,用力擰開了。
冷因一連喝了幾大口,喝完水瓶掼桌上,有種江湖游俠飲酒的架勢。
幾乎每個人都在生命的某一刻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而存在?
他們兩坐在路邊攤的小桌上,攤上男人抄鍋炒菜,女人接單拌調料,周邊圍着學生、打工仔,下了班的情侶在商販間散步,賣唱藝人挎着吉他,支起了話筒。
這裏或許,只是或許,沒有一個人的存在能為這座南方一線大城添光;反過來說,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離開了這座城市,它還是那麽現代,那麽繁華。
不需要資産階級的狗屁雞湯來憐惜一通,因為這就是事實。
賣唱藝人彈起了吉他。
冷因“啊”了一聲,眼睛瞬間亮了。
宋岳嘴角牽了牽,“崔健。”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不需要憐惜,因為沒什麽可以憐惜。
你活得是人生,我活得也是。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
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冷因起身,回來的時候帶了雙一次性筷子。
她一邊撕開塑料膜,一邊回宋岳道:“是啊,我是挺游手好閑的。”
冷因掰開筷子,雙手将頭發攏到耳後,不知怎的一轉就将烏黑的長發系牢了,留下幾根碎發,輕輕搭在眼睫上,每眨一眼就顫一下。
宋岳看見她左耳的耳垂上,也文着一片葉子。黑色的葉子。
她盤好頭發,面對着街微微擡起下巴。“為什麽不呢,這是我的城啊。”
笑眼中忽閃忽閃的、滿是鑽石。
作者有話要說: 堂吉诃德。
☆、第 5 章
冷因回到青旅的時候,房間裏剛剛經歷一場“激戰”。
房門一開,蘇格莫眼睛紅紅的奔出來,冷因叫了她一聲都沒回頭。屋裏四個人愣愣的,中間站着一高個子男生,上鋪突然傳來一聲:“快追啊!”
高個男生這才反應過來,大步跑了出去。
白天起太晚了,冷因一點也不累,勉勉強強睡了不到兩小時,她又爬了起來。
上鋪空空的,蘇格莫和那男生都沒回來。反正睡不着、沒啥事,她打算出去看眼。除了露背的黑裙外,她已經沒有幹淨的換洗衣服了,只好又換上琴子給她的繡花裙,畢竟只穿了一晚上。
冷因沒走幾步路就找到了蘇格莫,兩小口在一家糖水店裏,點了一桌,笑着不知在說什麽。
就像在街上看到陌生情侶卿卿我我、互相喂東西吃,她內心毫無波瀾的走過了糖水店。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美女”,她沒回頭;當那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距離她又近了幾米時,冷因才轉過頭去。
又是外賣服,怎麽到處都是外賣服?
“美女。”那人喘着氣,又叫了一聲。
冷因這回聽出來了,是剛才桌上胖一點、矮一點的那個。
她問:“下班了?”
凱子愣了愣,“下,下了。吃飯沒?請你吃飯。”
“已經兩點了吧?”
被這麽一問,凱子覺得自己唐突了,還有點蠢。
“那……”
“走吧,”冷因問,“去哪?”
城中村的宵夜檔還真是應有盡有:火鍋、烤串、雞煲、豬肚雞、砂鍋粥……冷因醉翁之意不在酒,任凱子随意找了家燒烤坐下。
凱子問她想吃什麽,她說随便,凱子問她喝不喝酒,她說随便。
“那我看着點了,你想吃什麽再加。”
凱子點了不少海鮮,冷因沒什麽興趣,在旁邊剝毛豆吃。
“不喜歡?”
“之前吃過了。”
也是,都淩晨兩點了。凱子暈乎乎的,怎麽就把個美女請來陪自己吃飯了?
“你們這行,經常忙到這個點嗎?”
凱子正嚼着雞脆骨,咯嘣咯嘣的點頭,“我們有分早中晚班,輪着來的,我今天就是晚班,丘山哥是中班。”
冷因毛豆差點擠到桌上,“丘山哥?”
“噢,就是你之前見到的那個,他叫宋岳。”
宋岳,她念了一遍——丘山,岳,是真好聽——想到那句冷不冷熱不熱的“怕人惦記”,冷因不禁輕笑出聲。
“他幹這行多久了?”
“一兩年了吧。”
“之前是做什麽的?”
“不清楚。”
“外地來的?”
“是吧。”
哎。她想問的不是這些啊。
冷因捏了捏手上的毛豆皮,放進鐵盤子裏,擦了擦手。
“他有多大了?”
“不知道。”
冷因正在心裏犯嘀咕,凱子冷不防的忽然來了一句:“該有二十五六了吧,聽說他兩三年前就結婚了。”不知為什麽,凱子覺得這句話說完,桌上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那是該不小了,”她點頭,“吃飽沒?需不需要加點主食?”
“飽了飽了,”基本上全下他一個人肚了,“你呢?都沒吃什麽。”
“我不用了,”冷因說着起身,“用下洗手間。”
冷因去完洗手間,順便在櫃臺把單買了,出來跟凱子打招呼說有事先走了。
“你慢慢吃。對了,單我買過了。”
凱子剛反應過來、憋足勇氣喊人,冷因已經走出去好多米了,一輛三輪車在眼前悠悠哉哉的騎過,再看已經沒了影。
凱子回想方才的對話,怎麽有種把哥們賣了的感覺?馬上又發現自己忘了記下美女電話——別說電話了,連名字都忘問了——凱子突然對自己單身二十年的原因有了新的認識。
冷因對這片熟。她穿了幾棟老樓,幾個小巷,抄近路回了家。
601和603都是朝東南,正對着街,樓下擡頭就能看見。兩扇窗并在一起,中間隔着堵牆,她家的窗緊閉,另一扇窗大開。
冷因想,要是她有哆啦A夢的竹蜻蜓,大概就飛上去了。窗子裏是什麽場面呢?哇,冷因抿唇,人類真是飽思淫-欲啊。
真實情況和她想的也八九不離十。同樣的事,少了一個人而已。
一股無以倫比的顫栗自下而上沖上他的喉頭,無數根絲兒将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捆緊勒死,他繃緊肌肉,僵硬如石,像一頭撞向懸崖的猛碩公牛,後蹄蹬向崖壁。
大吼一聲,思緒沖出體外後,崩塌、堕落。
宋岳喘着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窗外一如既往的喧鬧,襯得屋內更靜,靜得虛無。
在這極端靜默的虛無中,宋岳聽見似風似葉的沙沙聲:這是我的城啊。
五個學生計劃在深圳行的最後一天爬梧桐山,天還沒亮就起床了,又是查路線,又是查裝備,冷因也被弄得睡意全無,幹脆等房東開了門回家再睡。出發前,蘇格莫還和她加了微信。
學生走後,冷因後腳退了房。她去巷尾幫劉嬸看店,順便等房東。
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湖南人,年輕時來深圳打工,攢錢建了幾棟房子;沒想到上世紀的農民房,二十一世紀成了搖錢機,光收租金每個月就能上六位數。
房東從株洲過來,做的一大早八點的那班高鐵,三小時車程,中午前到了家。
冷因在劉嬸那看店看得快睡着了,一接到房東電話,跟開了籠的小鳥似的奔出洗衣房。
“你那鑰匙什麽時候能拿回來啊?”
其實冷因想拿鑰匙分分鐘的事情,一個電話打給莫文濱,他再一個電話打給秘書,那能幹的秘書小王十分鐘就能出現在頤園,恭恭敬敬的候在4棟11-1門口給她開門。
她要那麽做她就不是冷因了。她就是不想。
“不知道,我朋友現在人在國外。”
“家裏沒別人了?”
“沒別人了。”
“我說你,”房東搖頭嘆息,“丢什麽不好,偏偏要丢鑰匙,丢誰家不好,偏偏要丢個往外國跑的。”
冷因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
房東看她挂着兩黑眼圈,門開了鑰匙給她就下樓搓麻将去了,臨走前還再三叮囑她不能丢了,鑰匙一拿回來就把這把備份的還他。
冷因家空得跟什麽都沒有似的——但金窩銀窩不如狗窩,離開兩天回來還是看哪哪親切。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補了兩小時覺,起來收拾收拾就出發了。KTV白天賺的錢少,但也好過賴在家裏無所事事。
冷因走到門口,剛欲出去,聽見樓道裏有說話聲。
“空調維修費房東租戶分半,合同裏寫着的。”
“好吧,什麽時候能來修?”
“今天約的話,後天吧。”
“後天?那我自己找人修了。”
“如果是你自己找人的話,維修費房東就不承擔了。這個合同裏也有。”
“……”
宋岳剛要開口,身後傳來高跟鞋清脆的噔噔聲。
“我有認識的維修工人,”冷因笑着上前,“不用等,還便宜。”
她看着宋岳轉身,由面無表情到微驚到訝然再到“活見鬼了”,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房東問宋岳:“決定好沒?早點決定了我好聯系。”
前後兩雙眼睛等着他開口,跟對焦似的,熱得他發緊。
宋岳看向房東,“幫我聯系下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房東說着拿起手機撥號,“我這就打。”
“最晚後天。”
“肯定的。”
幾句話的時間,高跟鞋已經經過他們,消失在樓梯口向下遠去了。
房東挂了電話,宋岳問:“她是誰啊?”
“601租戶,你隔壁。”
宋岳想起那句“這是我的城啊”,幾分傲睨幾分不羁,心裏頭癢癢的,還不知道往哪撓。
其實住在隔壁了,遇見的次數反倒比先前兩天少了。
主要原因是兩人開始按部就班的生活。宋岳上班的時候,冷因還在睡覺;宋岳下班的時候,冷因還在上班;即使是晚班到淩晨兩點,冷因也沒法掐着這個點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先前那點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的都市邂逅也逐漸淡去。就在宋岳幾乎快要忘記隔壁這個曾經“無所不在”的女人時,一單快遞又把他拉了回去。更可怕是自此以後的一發不可收拾。
這天早晨下了小雨,晌午時又放晴了,只是格外悶熱,跟蒸桑拿似的。
這種天氣,外賣單尤其多,好不容易熬過正午的飯店高峰期,宋岳有了臨近中暑的感覺。就在他決定離線休息一會兒時,一個新單蹦了出來:頤園4棟11-1。
作者有話要說: 荀子告誡我們:“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第 6 章
天氣太熱,成哥頭都不願意往外探了,見是宋岳,直接給開了門。
這一趟,宋岳做足了心理建設,建到最後他都看不起自己了,轉而去想跑完這單後吃點什麽。
宋岳多年養成了習慣,只要不趕時間,能走路就不搭車,能爬樓就不做電梯;這是午高峰最後一單了,雖然已經熱到不行,他還是三下兩下的爬到十一樓。
門鈴上又蒙灰了。宋岳沉吟,距離上次來該有一個月了吧?
他極力回憶她的模樣,未果;他又發現自己其實從沒記清過她的五官、身高。除非是在夢裏。
正想着,門開了,沁涼的冷氣撲面而來,帶着一股濃重的古龍水味。是個男人。
“謝謝你,”男人接過外賣,十二分客氣道,“辛苦你了,大熱天的。”
宋岳也客氣了兩句,剛要離開,男人在背後叫住他:“你等等。”
宋岳停下腳步。過了會兒,男人帶了瓶冰可樂出來。
“拿着吧。”
“沒關系,謝謝。”
“拿着。”不容争辯,“這天可不是鬧着玩的。”
門關上後,宋岳抓着那瓶可樂發了幾秒呆。
出小區的時候,成哥說:“今天能的話就早點下班吧,氣象臺都發黃色預警了,這次臺風好像很厲害。”
“謝成哥,”宋岳把一瓶冰可樂敲在崗亭窗前,“吶,請你喝可樂。”
“喂!可樂哪來的!”成哥拉開窗,後知後覺的喊道。
宋岳背着他揮了揮手,“沒毒!”
傍晚的時候,烏雲突然壓了下來。其實這會兒天也該黑了,但整個城市上空顯出的卻是一種陰黃,黑不下去,亮不起來,陰沉沉的,予人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冷因頭枕在出租車窗邊,萬分疲憊。
手機響了,她沒接。斷掉後沒過十秒,再次響了起來。
“師兄?”
“小因,你在哪?”
冷因微微擡頭,瞟了眼窗外,黯黑的天幕下是密密匝匝的樹浪。
她說:“紅樹林。”
“趕緊回家,”莫文濱聲音聽着急,“大梅沙那陣風已經刮到12級了。”
“知道了。”
“我不是跟你鬧着玩的。你別忘了……”
“我知道了,”冷因坐起身,“你也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冷因遲疑了會兒,剛想叫司機調頭,另一個電話又打了進來,是夜場經理。
“你到了沒啊,今天張總帶客人來,老早給我打電話了,特地點的你。我告你,今晚這幾個都大款,陪好了說不準能拿萬把塊——還有啊,我提醒你,你這個月的業績很有問題,你自己想想是怎麽回事。”
外頭腥風血雨,裏頭花天酒地。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畫的米香,我不知不覺忘記了,噢,方向。”
“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你不知不覺已和花兒一樣,噢,一樣。”
冷因裙子是剛換上的,張總特地買來給她的。钴藍色的修身長裙,掐腰、五分袖;不愧是高級天鵝絨緞面,燈光在上面糅出迷醉的光澤,不招不搖,又顯得卓乎不群。
“我前幾日在澳門出差,櫥窗裏一眼看中,就覺得該你來穿,”張總看着冷因,猶如看着故宮玻璃櫃裏的青花瓷瓶,又像是古玩拍賣會上的鑒賞家,犀利的不願意放過一絲瑕疵,“要是能再長……長開點就好了……不過你還小,不急。”
另一人湊過來接道:“張總這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啊!”
張總不氣,搖頭嘆道:“‘蒼蒼白發對紅妝’是真,‘鴛鴦被裏成雙夜’可就不敢了。”
這些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喝到興頭上偏偏喜歡來點詩詞歌賦,冷因已經習慣了,也不多問。她不問,那個起頭的男人倒是要來跟她解釋:“這是北宋大才子蘇東坡寫給他好友張先的一首詩,因為張先八十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妾。”
十二點的時候,市區臺風已經升為紅色警報,出于安全考慮,五個男人又點了酒,打算多玩一會兒。
其間經理進來幾次,估計別的包間也這情況,臉上洋溢着真誠的笑容。
過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張總接到司機電話,說警報已經降成橙色,要走最好現在走。張總挂了電話,詢問大家意見。
包間總共五個男人,一人點了一個公主,三個已經同意出臺,再留這兒也沒多大意思了。一夥人結了錢,一身酒氣的出了門。
KTV連着地下室,不用淋雨,冷因把客人一直送上了車。
張總司機下車開門,張總擺了擺手,司機了然的站在一旁。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謝謝張總,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張總有點喝大了,說話舌頭翹啊翹的,“住哪兒?”
“真不需要了,謝謝您的衣服,我回頭給您洗了……”
“別,下回我來,你還給我穿這件……”
冷因回頭就脫下了天鵝絨長裙,抹平疊好,找了個塑料袋紮緊,又換上自己的衣服。
知道張總的喜好,她來時穿的也是深藍;冷因很喜歡自己做的這條深藍色長裙,平口吊帶、仿真絲,在她看來不比那些上萬的差——或許只是她老土,畢竟人家罵人還要引用蘇東坡的詩句呢。
可惜了這條裙子,冷因冷凄凄的看着窗外的天。
真正下到後門,她才明白過來“今年最強臺風”的意思。
冷因一出電梯,離門還有幾米遠,臺風已經刮着雨點往她身上砸了。她倉皇的縮到門後,接着發現根本沒用,大風不斷的轉着方向,将雨水卷到每一個角落。她一狠心,沖到門口,将玻璃門拽關上。終于,雨被隔斷在外,人也成了落湯雞。
冷因将塑料袋仍在角落,像只落了水的小貓一樣蹲在牆角。
她拿出手機,在裙上抹了抹。她先給湘琴打了個電話,沒接。然後她絕望的發現,淩晨兩點鐘,除了莫文濱外已經沒有人可以找了。
這時電梯門開了,她習慣性的嗖的起身,看見工人将一車堆得人高的箱子拖出來,她才想起這是大廈後門,沒有客人。
況且自己現在這樣怎麽見人?卷得蓬松的長發正耷在臉上滴着水,臉上就更別提了——她防水眼線液用完了,随手找了只還畫得出來的眼線筆,估計現在已經如江山水墨畫一般渲染開來了吧。
工人托着車進樓裏去了,轱辘轱辘的聲音消失在樓道裏,配着臺風和黑色花崗岩,可以拍成一部廉價驚悚片。
冷因轉着手機,不知怎的想起宋岳——起初這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但一個月隔着堵牆生活,即使見不到也不想念,醞釀着醞釀着竟變得不再陌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晚班。
冷因惡毒的想,要是宋岳也是晚班就好了,這樣她就不是唯一一個在臺風夜裏孤孤單單的人了。
又或許,他倆能碰上,就都不用孤孤單單的了。
宋岳送完最後一單,抄小路出來、經過一棟大樓後門時,看見一個人影倏地站了起來。
街道昏暗,玻璃門後天花板上的頂燈是唯一的光源;她站在冷光下,深藍色的平口領上,肩頸白得凄涼。
宋岳一眼就看出了是她,大腦還沒做出反應,身體已經擰過車頭向她開去——這女人不要命了,直接開門沖進了雨裏!
“帶我回去吧,”怕被拒絕,她手搭上了他車後的保溫箱,“求求你。”
宋岳屁股往前挪了一寸,“上車。”
車子沒開幾步就停下了。是地鐵出口。
宋岳下車,冷因跟了上來。她沒明白,“地鐵已經停……”
話說到一半,她明白了。宋岳拉下拉鏈,脫下外賣公司統一的防水大外套;下一秒,外套已經裹在她身上,還帶着他的體溫。
地鐵口阒其無人,外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黑暗中隐匿着暴烈的風雨,噼裏啪啦像除夕的炮仗。襯得地鐵口從未有過的安逸。
啪嗒,啪嗒,兩人腳下很快溢了兩塊水窪,水窪連在一塊兒成了飽滿的葫蘆狀。
“我已經濕了。”她說着脫下外套。
“少廢話。”宋岳丢下一句,頭一撇,人已經走進雨中。
冷因看着他背影,剛才還詫異怎麽滴水未沾,仔細瞧才發現,他身上哪是滴水未沾,明明是濕了透頂。
冷因戴上外套連帽,托着長裙小跑進雨中。
地鐵口旁的黑暗裏,一輛黑色賓利倒車打了個轉,朝着來時的方向駛去。車輪摩擦水泥路的凄厲聲響被暴雨吞沒。
宋岳已經坐好,冷因遲疑片刻,跨腿坐在他身後。穿着長裙的緣故,她這個坐姿不敢貼他太近,一手按着裙子,一手緊緊攥着他衣角,胸口和他脊背始終隔着兩指的距離,即便是颠簸得碰上,也一下子就彈開。
宋岳脫了外套,男人身上的熱度傳了出來,被勁風裹着勁雨糊在她涼冰冰的胸口。
一個月未見,她竟然賭對了——雨中人,真的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講件好玩的事,我在寫古言的時候,因“屁股”太過大白話,只好用什麽臀、尻。古代還沒有騎車高鐵動車飛機自行車地鐵公交車(馬車?哦不他們沒錢hh)時間來不及了只好各個修成輕功高手,動辄繞全城飛個幾圈,飛得我眼花缭亂還得畫畫s-t/v-t圖點點方位別弄錯了。不會武功的男主繞着月牙湖奔跑的時候,我在心裏暗暗嘆了一句“免不了日劇跑的俗套咯”!
——甲小田的碎碎念。
☆、第 7 章
冷因在門口脫下外套,肩頸頓時起了顫栗。
“謝謝你。”
“不用。”他接過外套,在樓道裏甩了甩水。
宋岳轉身回房,見她還站在那,問:“還有事嗎?”
冷因低吟了聲,“你一個人住?”
宋岳不明白她意思,點點頭。
冷因拎起他手臂上的外套,“我幫你洗洗吧。”
“不必……”
“不礙事。”她說着已經往601走。
宋岳頓了頓,沒追上去。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時候,外套已經幹幹淨淨的挂在他門把上。臺風天,也不知道她怎麽弄幹的,但确實是洗過了,聞着有股淡淡的花香。
宋岳取掉衣架挂回她門上,套上外套下了樓。
冷因昨晚洗完衣服,用毛巾擰了半幹;防水外套本就不吃水,早晨起來再用吹風機呼了會兒就幹透了。
送完衣服,她又睡了個回籠覺,上午十點左右被莫文濱的電話鬧醒。
“請你喝早茶。”
“不喝了。”聲音透着惺忪。
莫文濱太了解她了,有條不紊道:“你慢慢收拾,我在你家門口等會兒——不急。”
冷因噌的一下撐起身,下意識的盯着大門,“你在哪?”
莫文濱笑了,“鬧你玩的,位置我已經訂好發給你了——真不急啊,別放我鴿子就行。”
早茶開在商場裏面,莫文濱根本沒訂位,只是叫熟人拿了號,特別關照要窗邊的散臺——商場裏來來往往的人類,可比包間牆上廉價的抽象主義藝術要好看得多。
服務生穿着統一的黑白西裝,一板一眼的沏好香片,将透着紅的茶水倒進精致的白瓷杯裏。莫文濱勾好了單,服務生給茶壺添了開水,收了點單和鉛筆離去。
“你不在琴行做了?”
“去年底就不做了。”
莫文濱喝了口茶,放下嘆道:“是我走太久了。那你酒店還去不去了?”
“去啊,前晚上才去的。”
“他們現在給你多少錢?”
“一晚上……”服務生正好送單過來,冷因掃了眼價錢,“也不夠你這一頓。”
莫文濱笑了,“去就好。琴這東西,三天不練手生。”
“還說我呢,你自己多久沒彈了?”
“哎別提了,”莫文濱直搖頭,“上回朋友家開趴,還想露一手肖邦B大調夜曲來着,結果那裝飾音彈得跟揉面團似的。”
“十七號夜曲?你當時不是還拿來比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