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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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因岳
作者:狎魚
文案
活着,一場向死而生的修行。一場大夢。
在這場夢中,遇見了你;将沉淪的我輕輕撈起。
多年後睜開雙眼,喜馬拉雅山上白雪蒼茫。【此夢無憾】
CP:
外賣小哥vs風塵女子
登山客vs鋼琴家
……
(兩只喪喪的小靈魂因為喪而相遇變得不喪的故事)
**糙漢文、公路文。處控、情感潔癖慎點。【公告】
1. 已完結(^._.^)
2. 預收文《輕潮》專欄可以看到。謝謝大家。
內容标簽: 愛情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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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冷因、宋岳、莫文濱 ┃ 配角:孟旭東、江倩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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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宋岳停好車,大步邁向小區門口。
他腿極長,一步抵別人兩步,不到二十米的距離,超了一個買菜大媽,一個推嬰兒車的女人和一個提公文包的男人。
保安正窩在崗亭裏乘涼,見來人了,起開點窗,探出個頭。
“喲,小宋。”
“成哥。”
成哥約莫四十來歲,在這個小區待了有些年頭了,救過路上摔倒的老人,逮過欲翻牆逃逸的賊,這一片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管他搬磚還是查水表的,路過都得喚一聲“成哥”。
成哥給他開了門,宋岳道了謝,進去十來米了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小宋,你再來一下。”
時間就是金錢。宋岳本想裝聾,但顧及到兩人打照面的頻率,他還是折回了崗亭窗邊。——這個小區是高檔區域的高檔公寓,裏面住着的多是高檔行業的高檔白領,越高檔的白領越不喜歡自己做飯,導致宋岳一天可以往這奔個三五趟。
“你送哪棟?”
“4棟,現在要查了嗎?”
“瞧你說的,”成哥掏出一份快遞,長方形小盒,“也是4棟的,幫個忙。”
宋岳接過快遞盒,4棟11-1,盒子輕,又是同層;他同成哥點了個頭,不多廢話,大步進去了。
客梯壞了,貨梯卡在8層。
宋岳默念五秒,果斷選擇了樓梯。
長腿就是有優勢,他爬到頂樓11層的時候,剛好過去一分鐘。敲了敲門,4棟11-3伸出一只胳膊,接了外賣,人臉還沒看清,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了。
聲控燈被震得一亮。
宋岳轉了個頭,4棟11-1就在隔壁,他走到門口,發現門沒關,虛掩着。門上沒貼對聯,蒙了一層灰,就連門鈴按鈕上也覆着灰。這裏頭住着人?
管他有人沒人,門鈴還是要按的。
宋岳伸手,剛準備按下,門裏忽然傳出幾聲琴音。琴音連貫,很寧靜,靜得他摸在門鈴上的手指遲疑了。
大概是一句彈完,空了數秒,又開始下一句。宋岳不懂鋼琴,但能聽得出先前那是單音,現在這是複音,就像他們那的巴烏跟葫蘆絲,一個單管,一個多管。
如果說第一句是鐘磬,那麽第二句是空谷回音。
20秒過去了,宋岳發現自己仍站在門口,抱着個快遞盒,像個傻子。
“……”
他皺了皺眉,按下門鈴,這時琴聲驟然大作,像狂風席卷而來,毫不客氣的把門鈴蓋得嚴嚴實實。但也就六七秒的樣子,琴聲戛然而止了。
走道出奇的靜,宋岳聽見了自己的呼吸,還有門內高跟鞋踩木地板上咚咚聲。
門開了。
是一個女人。
女人掃了眼他的工作服,“我沒點外賣。”
“快遞。”
“哦。”她接過盒子,看也沒看,“謝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進屋了。
“你門……”宋岳望見她背影,話卡在嗓子眼,終是什麽都沒說,替她把門掩上了。
冷因回到客廳,環顧一圈,輕而易舉的找到了電話座機——那是茶幾櫃上唯一的東西。
美國現在應該是淩晨四點,冷因幾乎沒有猶豫就撥了過去:鬼知道這座機能不能用。沒想到,電話還真接通了,只是響了很多很多下。
就在她準備挂斷時,終于被接起來了——
“小因?”
“你買的鋼琴護理液到了,”她一手托着電話,一手在盒子裏翻,“還有擦琴布。”
“這麽快?那你幫我擦一下琴吧。”理所當然的口氣。
冷因瞥了一眼牆角的三角鋼琴,斯坦威九尺,二十五萬美元,跟個落了灰的擺設似的。
她嘆氣,“你不就因為這才把我叫來的嗎?”
“……”
“小因?”
“嗯?”
對方頓了頓。
冷因背靠牆,面對偌大的客廳,忽然覺得挺有意思的。300平米的大平層,衣帽間就頂她整個出租屋,可是一年到頭住不足一個月。
有時候她覺得,莫文濱買下這套房子,就是為了把鋼琴養起來。
“其實我是想讓你……”
“莫文濱。”她不留情面的打斷。
對方吸了口氣,粗重的呼吸隔着大洋傳進她耳裏。
“小因……”
“你喝酒了?”
“小因,你聽我說……”
“你再這樣,我走了。”
沉靜須臾,莫文濱說:“那随你便吧。”
放下電話,冷因重新坐回鋼琴前。
她坐直身,架起胳膊,不需多加思考,指尖尋上了那幾個音。過了幾秒,又放下胳膊,嘆了口氣,突然就沒了彈琴的興致。
紗簾拉着,午後的陽光被隔在外面,黏黏糊糊的暈開在簾上。
又是一天過去了,什麽都沒做的一天,和昨天一樣,和明天一樣。冷因起身,拆了擦琴布,往上噴了點護理液,像給小狗狗梳毛似的,一點一點的擦拭起了鋼琴。
宋岳今天提早下班,但也晚上十點了。
他在街邊停好車,取下厚重的頭盔,頭皮後頸一陣清涼。他掏出紙巾,撸起長袖擦了擦汗,這才緩步往燒烤攤走去。
根本不需要找,整個燒烤攤只有一桌,一刷水的亮色長袖衫,跟服裝廠出來打廣告似的。
“丘山哥!”凱子沖他招手。
宋岳插着兜,懶懶的晃過去,步速約莫是工作時的三分之一。走到桌邊,長腳一勾,彩色塑料凳就給拖到了凱子旁邊。
“跑了幾單啊?”
“六十。”
“靠。”
對面,小顧笑說:“人家五行配送員,你能比麽?”
凱子啧啧,看向宋岳,“你以前做什麽的?特種兵啊?”
“看着像?”
“像。”四十多度高溫,六十單?他媽的不是人。
宋岳指了指小顧手邊的啤酒,小顧遞了一瓶過來,他灌了幾大口,放下才回說:“沒當過兵。”
凱子切了一聲,“他媽神了。”
送外賣的作息不規律,十點以後吃晚飯是常态,飯後有回家的,下網吧的,還有繼續夜班的。——不過今晚不一樣,今晚是酒局,不醉不歸。
撸肉串,吹牛逼,喝到下半場的時候,主角終于來了:一男一女,牽着小手,引得桌上口哨連連。
誰請客誰老大,今晚的老大是劉山跟他女朋友——準确的說,是老婆了——他們今天剛領完證,下個月回老家完婚。劉山老婆在服裝廠,趕工時常常加班到深夜,劉山每晚在廠子門口等她下班,風雨無阻的一等就是半年,生把妹子追成了老婆。
多麽勵志的故事!大夥一邊誇贊,一邊敬酒,幾轉下來,空酒瓶擺了一地。
桌上只有一個女的,大夥兒都愛搭她話,她也不害臊,臉喝得通紅,問啥說啥,來者不拒。
凱子問:“大妹子,你幾幾年的?”
“97的。”
“喲,”凱子掐指算了算,“21,過年齡了。”
“妹子年輕啊!”
“劉山兜了個便宜。”
劉山啤酒瓶一掼,“老子92的。”
做這行的天天在外奔走,皮膚曬得烏漆墨黑的,大部分看起來比真實年齡老。比如劉山和他老婆,說出去兩代人都不為過。
當然也有例外——
凱子拍了拍宋岳肩膀,“丘山,你9幾來着?”
宋岳挑眉,“我00後。”
“!?”
凱子想想不對,“咱公司有年齡限制,不到18歲不給做,你都來兩年了。”
一旁,小顧給樂笑了,“喝糊了吧你,甭聽丘山瞎扯,人家都結過婚的人了,怎麽可能只有18。”
宋岳斜着嘴角,沒說話。
凱子反應過來爆了個髒字。
劉山今個兒心情好,加了好幾輪單,大夥喝得都很盡興。
臨走前,凱子想起宋岳剛剛搬家的事,說:“狗窩收好了請咱去坐坐啊。”
“去你媽的狗窩,”宋岳佯裝着踹他一腳,“下個月吧,我來約。”
“好叻。”
回到家已經快一點,宋岳沖了個澡就睡下了。
晚上喝多了,又是熱水澡,宋岳身上滾了團火似的,翻來覆去睡不着。
黑暗中,他摸下床,走到牆邊空調下,搗鼓了半天出的是熱風。
“……”宋岳拔了空調線,走到窗邊,開到最大,半個身子探出去吹風。
風?不存在的。
對他而言,城市裏臺風都算不上風,更別提城中村裏流竄的樓間風了,鼓噪着不大擺得上臺面的市井味。
宋岳住在頂層,說是頂層,也不過是六樓,還是加蓋上去的,層高不到兩米。因此,地攤的叫賣聲、發廊劣質音響裏的情歌、廣播裏反反複複的長沙臭豆腐和桂林米粉……混雜起來,一股腦的呼他臉上。
不過,這裏離配送區域近,“親嘴樓”好歹也是新蓋的,和先前隔音崩潰的“二奶村”比起來,已經算得上是人間天堂了。
窗下正對着的小路上,一輛綁着塑料水桶的自行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劈開一條道,人們紛紛側過身,自行車一經過,再次黏膠似的聚攏。宋岳正欣賞着這番景象,一個背影忽然在他眼前一晃,待他反應過來再去探尋時,背影已經消失不見。
宋岳眨眨眼,人頭攢動,花花綠綠,映着霓虹。
喝大發了吧。他揉了揉臉,呼出一口氣,留了個窗,脫掉上衣,打着赤膊睡下了。
這天夜裏,宋岳做了個夢。
是個背影,女人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查了星座運勢、黃道吉日,甚至和家人朋友說好了一定等寫完再發。還是任性的突然開文了。
這是一篇關于掙紮、夢想,還有愛的文。涉及到民族宗教等專業性問題的地方我會盡可能的做到嚴謹;希望大家多以故事的角度看待。
2018一晃過去大半,決定開始追文的你們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完成一件一直想完成,但由于種種原因沒有去完成的事情吧!希望這篇文能夠陪伴喜歡她的你度過2018的秋天。
不喜歡計字數。文章質量大于速度。望理解。
喜歡的收一下,讓我知道你還在。有想說的任何話都可以發在評論裏告訴我。
最後,祝成願!追文愉快。:)
☆、第 2 章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是真實?你告訴我什麽是真實!
那是雲南的山。他知道。
天邊雲海翻滾,眼前迷霧缭繞,樹下灌木盤虬。
那是山上的夢。他也知道。
地表鋪滿了枯葉,晦暗中像一朵朵黑色翅膀的蝶。
朦胧霧氣之中,他看見了她的背影。
一點沒意外。踏入夢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會看見這個背影,就好像夢境中的一切,高山,雲海,迷霧,枯葉,都是為這個背影而存在的。
那是怎樣的一個背影啊!魅而不妖,惑而不淫,明知是風塵,卻又不可亵玩。
黑夜似的吊帶和裙擺,勾勒出大片雪一樣的背,背上的肩胛和脊骨,宛如嵬嵬山脊。最要命的是,山脊邊,側肋上,延出五根黑色的短線;那線崎岖些就罷了,像枯木,可那線偏偏筆直,直得鬼魅。
後來他想明白了,那線是風,是能量。狂勁的風,狂勁的能量。
黑線的邊緣,一片葉,兩片葉,許許多多的葉,雪白的背上滿滿翻飛飄零的葉。
有人說,背後的文身,象征着原始的欲。
真正看到,他才明白,那何止是欲,那是疆場;女人的背,自然的疆場,不可置否的想要占有的疆場。
疆場之上,烈風呼嘯,枯葉騰沖。一切都結束了,只留下無盡的黑暗。
宋岳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喘氣。
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冷因側身靠在牆上,瓷磚牆,冰刺刺的,她這會兒渾身燥熱,恨不得整個人扒拉上去。
媽的,劣質洋酒。她在心裏暗罵着。
喉嚨火灼火灼的,不行了,腦仁疼,太陽穴一突突的,門裏怎麽還是沒個動靜?
“喂!”她又上手敲,沒敲兩下,門呼啦一下開了,走道窄得要命,冷因一下被門又扇回了瓷磚牆上。
門裏的人很明顯的楞了一下,不知是被這半夜三更敲門的女人,還是她身上濃濃的酒氣。
斟酌片刻,宋岳做了個決定——只是關門關到一半的時候,對面牆上那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突然手把門拽住了。
宋岳只記得,門邊上搭着的,是一只修長的手,就跟對牆上的人影一樣細挑。
“有沒有水?”她問。
深夜,夢醒,難免迷亂。那時宋岳腦子裏是什麽?只可惜,裙子不露背。
……
冷因醒來的時候,床頭櫃上放着一杯水——準确來說,是四角矮木凳放着一杯水。
她撐起身,接過杯子,剛要喝,猛的一凜,杯子差點摔地上。
冷因放置好杯子,擡頭。
這是哪?一間出租屋,大小、布局都跟自己家差不多。家?冷因一個激靈坐起身,雙腳落地才發現高跟鞋被脫去了,端端正正的立在床邊,像等着她似的。
昨晚的包在凳子腳下,她提起包,翻開檢查:手機、錢包、現金、卡……還好,都在,除了鑰匙。鑰匙落在頤園4棟11-1了。
冷因搓了搓臉,這會兒清醒了點。她拿出手機,謝天謝地,還剩一格電,趕緊給房東打去。
“喂?哪位?”
“您好,我是冷因,601的住戶。”
“噢,小因啊,怎麽啦?”
“能不能麻煩您上來開個門……鑰匙不在身邊。”這個點,房東一般都在樓下棋牌室裏搓麻将。
“鑰匙丢了?”聲音頓時就高了兩度 。
“沒丢,落朋友那了。”她忙說。
“哦,那就好,”房東呼了口氣,音調又低了兩度回來,“哎呀,可我這兩天不在啊!”
冷因心一涼,“那我能找開鎖的弄一下嗎?”
“別別!開鎖的一撬不就壞掉了!”
“修鎖錢我來付。”
“算了算了,你還是等我回深圳吧,我很快的。”
“……多快?”
“後天上午。”
冷因将開鎖修鎖的價位和兩晚快捷酒店的房費快速比對了一下,點點頭,說:“好吧。”
挂了電話,電池已經變成了紅色,充電器在家,冷因看那節紅電池不爽,索性把手機關了。手機扔進包裏,她移開水杯,屁股剛坐上木凳,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冷因幾乎是在門開的那一剎那起身的,所以宋岳回家看到的一幕,是一個女人握着水杯,端端正正的站在床邊。跟罰站立正似的。
“你是……”
“這個房子的主人。”
她皺了皺眉,“這是出租屋。”
“……”宋岳心道,你還挺了解,“對,我是租戶。”
冷因打量起對面的男人,高個子,有點黑,衣服跟腰包的品味不敢恭維。當然,除去衣着,還是能看的。
宋岳沒理她目光,轉身把頭盔放桌上,說:“小姐,您是不是該移步了?”
冷因這會兒才注意到他衣服背後的字,默默念了一遍,感覺有些熟悉。
她“喂”了一聲。宋岳背着她倒水,沒應。
冷因琢磨該怎麽叫他,在腦中過了幾個稱呼,最後選了最直白的那個——
“送外賣的,昨晚謝謝你啊。”
宋岳喝完水,終于想起來身後還有個人。他轉過身,沒什麽表情,“我剛剛說的話,你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懂?”
哪句話?該移步了?人的審美真是充滿了主觀,冷因瞬間收回了剛才覺得他“能看”的可笑評判。
她說:“你這态度不對吧?”
宋岳眉頭動了動,意思是,哪裏不對了?
“是你先同意我在這兒過夜的。”她想到床頭的水,擺正的高跟鞋,一臉确信。
“同意?”宋岳哼笑一聲,“你哪只耳朵聽我說同意了?”
冷因努力回想昨晚,無果。她聳聳肩。沒有就沒有吧,她真不記得了。
這回換宋岳打量她了,黑包黑裙黑鞋——包是亮皮的,裙是V領的,鞋是細跟的——男人觀察起人來,真是一點不輸女人。
接下來,宋岳說了那句往後讓他後悔莫及的話——
“還是說,你們已經習慣了寄人籬下?”
其實,宋岳講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是無意識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說了出來。
冷因沒上過學,但“寄人籬下”的意思她還是聽得出來的;伴着他那低沉生硬、冷眼看世界的語氣。
你們?寄人籬下?有點過分了吧。
“你們?”這多出的一個“們”字,刺到她不知哪根神經,“呵,不就睡了一晚嗎?要錢直說,我又沒說要白睡。”
沒人有那閑情去理會話中的歧義。
宋岳冷笑一聲,“算了,你還是走吧。”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冷因背上包,想了想,又拿下來,走到他跟頭,嘩啦一下全部倒在桌上,還用力抖了兩下。
宋岳掃了一眼:手機、錢包、口紅,還有幾個他看不懂的東西。
“看清楚沒?”她數了兩秒,不多不少,然後把東西裝回去,“走了。”睨了桌對面的男人一眼,大步出了門。
快捷酒店沒房了,冷因在附近找了家青旅,出門買了洗漱、生活用品和換洗衣服,洗完澡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又是一天過去了。
手機完全報廢,連開都開不開了。不過她今天不上班,料想也沒人找。冷因把手機收進包裏,包放在枕邊靠牆的一側,背對牆,側卧着躺下。
門外過道裏傳來說話聲,幾個年輕人在讨論晚上去哪,門給砰的一聲撞上,冷因覺得身下床板一震。
在這不舒适的安靜中,她忽然覺得倦怠。
昨晚來了幾個小年輕,稱是做搖滾的,一首歌沒唱完,冷因就識破了他們這種花錢把妹的噱頭。不過沒關系,風月場上,假話當真話講,真話當假話聽,哪個嫖客不俠情,哪個□□不動心?吹牛就算了,酒品也太差勁了,洋酒亂混一氣,鬧酒,飙髒話。冷因真的沒喝多少,還是吐了兩回。
腥紅的夕陽照在防盜窗上,空調吹出嚼完吐地上的甘蔗味。剛才有事情做沒覺得,這會兒一個人待着,冷因真的覺得好累,從頭到腳每個細胞都累。她心想,如果自己是被拍上沙灘的沙丁魚,如果浪花潮水近在咫尺,那她寧願就這麽躺着直到死去。
其實不該是累,該是惰,但她已經麻木了。
冷因以為晚上就這樣睡過了,似乎忘了,這是青旅。
約莫十點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擰門把的聲音,哐啷哐啷的,冷因一下就醒了,警惕的坐起身。
“這鑰匙不對吧?”
“你往哪轉的?”
“左邊。”
“傻啊你,往右!”
又搗鼓了兩下,門開了,進來三男兩女,帶着一股十三香小龍蝦的味道。
燈被打開一秒然後拍掉。
“幹嘛啊……”
“噓,有人在睡覺。”
開燈那人看向角落裏的床,眼睛還沒适應黑暗,冷因已經下了床,順順衣服,“沒睡,你們開吧。”
合住最怕那種不合拍的人,既然屋裏沒人睡覺,想哼歌的哼歌,想說話的說話,外賣小龍蝦在木地板上擺開 。青旅門口寫着房內不許抽煙,不許吃飯,但好像沒人真的在意。
兩男一女出去買啤酒了,屋裏只剩下一男一女,男生在整理東西,女生坐在地上玩手機。
“一起來吃吧!”女生擡頭招呼冷因。
一天沒吃東西,冷因确實餓了,但鼻腔突然被灌入濃郁的花椒辣油味,加上小腹酸脹酸脹的,反而有點犯惡心。
“我不吃了,謝謝。”她起身,打算出門抽煙。
“能不能幫我拿下皮筋,就在床上,”女生指了指冷因身後的床鋪,“我就在你上鋪。”
冷因應了聲好,踮起腳尖,一眼看見了床單上的塑料圈,伸手夠下來,轉身抛給了女生。女生雙手啪的一夾,“謝謝!”
“你是學生嗎?”女生眨眨眼,自我介紹起來,“我們五個都是大學生,期末考完出來玩,暑假過後就大三了……”
“你們從哪來的?”
女生愣了愣,“廣州。但我老家是玉溪的,就香煙那個。”
冷因點頭,“雲南。”
“對,雲南。”
“好地方。”
“是啊。”女生應和,也不知道她說的是廣州還是玉溪。
冷因出門後,收東西的男生頓了頓,提醒地上的女生說:“你別随便搭讪。”
“為什麽?”
“外面人說不清楚。”
“我看她挺好的呀。”
“你不懂,”男生終于拉上行李箱,打亂密碼鎖,在女生旁坐下,“剛才她擡手拿東西的時候,我看見她背上有那個。”
“哪個?”女生沒聽懂。
“文身。”
“嚯,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不就是個文身嗎?改天我也去文一個。”
男生問她要文什麽,文在哪,女生吧啦吧啦的說了起來,忘記了男生對背上文身的态度,男生也沒再提起。買啤酒的很快也回來了,大家圍坐在地上,說說吃吃笑笑;一口酒,一口肉,一口心話,享受着這個年齡該享受的媚俗。
青旅門口就是一家便利店,老板在櫃臺後面玩手機。
冷因問:“有玉溪嗎?”
“沒有,紅塔山可以嗎?”
她嗯了一聲,伸手進臺面的紙盒,兩根指頭夾出打火機,“還有這個。”
她站在便利店門口一連抽了兩根煙。
抽煙是有慣性的,特別是在無所事事、又兩頭三續的時候。這種時候,她什麽都沒想,卻又什麽都在想,好像在期待着什麽,其實對一切都興致索然。
冷因往外抖第三支煙的時候,餘光瞥見了對街的身影。
☆、第 3 章
拿煙的手頓了頓。
馬路是雙向單車道,對街不過幾米遠的距離。水果店門口是一道颀長的背影,外賣工作服單看俗氣,跟西瓜蘋果橙一起倒是融洽。這人取完貨,轉身的時候,一輛貨車擋住了視線。
冷因用食指肚将抖出一半的煙敲進去,卡車行過,那人已經騎上車走了。
冷因沒來得及看清人臉。
不過即使是看清了也沒用——從來只能別人識她,她認不了別人。
冷因過了馬路,進水果店點了杯冰西瓜汁,本來還想買點水果,一想到回去還要洗還要削就放棄了。她竟然也會有懶得吃飯的一天,真是活久見。
昨晚狂喝混酒,今天空腹喝冰西瓜,回去的路上,冷因在想,自己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要玩完。
她也很快就嘗到了苦頭。
冷因把黑裙扔進洗衣機,感到底下一熱,忙去衛生間處理。
她慶幸自己白天直覺很準,該備的都備好了,不用再下樓跑一趟,這會兒收拾完了可以直接睡覺。同寝室的五個人都在客廳,和對房的人打狼人殺,冷因沒關燈,面對着牆睡下。
再次睜眼是被痛醒的。
整個人蜷成蝦米,額頭冷汗涔涔,子宮像被淩遲,她低吼了一聲出來;這一吼,吼得她頭一眩,腹一空,差點吐了。
這時門開了,先前喊她吃飯的女生眼睛紅紅的走進來,低着頭往自己床鋪走,踩上兩節梯子時才注意到下鋪麻花似的冷因。
女生有過經驗,問:“姐姐你是不是痛經了?”
冷因大半張臉捂枕頭裏,哼了一聲。
“我,我去找熱水袋。”不對啊,大夏天哪來的熱水袋?女生正着急,突然想起來什麽,“我同學有止痛藥,我去找他要。”
半分鐘,女生帶着一個男生進來。
“我爬山應急用的,你要來幹嘛?”
“哎你別問了,回頭還你整盒。”
密碼鎖又倒騰了半分鐘,男生掏出一盒布洛芬,“不用還了。”說完就出去了。
女生望着門口,冷因又嗚了聲,她才想起來倒水喂藥。
大約過了半小時,冷因回到了人世,有種劫後餘生的惝恍。
五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但很奇怪的,似乎比先前更安靜了。
不到十分鐘就熄了燈。
冷因坐床上紮了個馬尾,輕悄悄的出了門。
客廳沙發上還有人聊天。高跟鞋不好走路,冷因問他們有沒有多餘的拖鞋,一女孩進屋給她拿了雙一次性拖鞋,冷因要給錢,她搖頭說:“送你了。”
拖鞋還是新的,塑料紙包着,上面是一串英文。這串英文她見過,在某個香港富商身上。
“謝謝。”
“不謝。”
廊道又走出一個人,是先前那個女生。她無視沙發上的狼人殺牌友,問冷因:“姐姐你去哪?”
“下樓逛逛。”這回她是真餓了,而且擔心再疼起來影響他們睡覺。
“你等等,”女生揉了揉眼睛,“我換件衣服,和你一起去。”
淩晨兩點,街上一點不清靜。
冷因問:“你不睡覺?”
女生沒說話。
她又問:“心情不好?”
女生這會兒應了,“一般般。”
棉拖還是不好穿,路過一個鞋攤時,冷因買了雙一腳蹬的繡花布鞋,只要15塊錢,她懷疑進價不到5塊。布鞋是藏藍色的,上面繡着桃粉色的花,顯得她腳很白。
女生指着鞋上的花,說:“這是杜鵑,我們那叫‘索瑪’,每年春天開遍了山。”
“索瑪?”冷因問,“你是少數民族?”
“是呀。我爸媽都是彜族的。”
“你叫什麽名字?”
“蘇格莫。”
路過一家夜宵檔,女生扯了扯冷因衣角,壓低了聲音道:“姐姐,好像有人在看你。”
“哪呢?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七點鐘方向。”
冷因轉頭,夜宵檔外的幾張木桌都坐了人。她問:“哪個?”
“外賣小哥,”蘇格莫餘光往後瞟,特務似的,“他好像發現你在看他了。”
冷因心道,現在人這麽懶嗎,怎麽突然的到處都是送外賣的?她挑挑眉道:“發現怎麽了?他能看我,我不能看他?”
冷因說着停下腳步,看向蘇格莫,問:“你想吃什麽嗎?”
“啊?”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
蘇格莫說沒有。冷因點頭,看向七點鐘方向那個宵夜檔,“那就這家吧。”
外頭坐滿了,蘇格莫要進去看眼,冷因說在外面等她,如果有人走了也好占位。
冷因走到那個“看她”的男人桌邊,男人在吃一盒炒粉,頭沒擡。
“請問現在幾點了?”
“兩點十五分。”脫口而出。
冷因環顧四周,沒鐘啊?奇怪了,“你怎麽知道?”
這口炒粉大概吃了他一個世紀,男人緩緩咽下才道:“兩點下班,過來五分鐘,停車點菜五分鐘,等菜三分鐘,吃了兩分鐘。”宋岳終于擡起頭看她,“現在和你講了一分鐘,兩點十六。”
“……”
這時,蘇格莫轉出來了,走到冷因身邊說:“裏面全滿了,而且都剛吃沒多久的樣子。”
冷因下巴指了指面前這桌,“那就坐這兒吧。一個人,四方桌,浪費資源。”
蘇格莫這才發現,桌上坐着的是剛才讨論的“外賣小哥”。
蘇格莫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我們換一家……”
“行不行啊,給個準話。”冷因指尖點了點木桌,明明輕輕點了兩下,發出的咚咚聲卻很有力量感。
——真是叫人不得不聽見,宋岳擡起頭,“你們坐吧。”
冷因笑着說了聲謝謝,但沒坐下,說:“那你幫我們看一下位,我們進去點個單。”她掃了眼櫃臺,見沒人排隊,補充道:“兩分鐘,你應該吃不完。”
果然,兩分鐘一到人就出來了。宋岳覺得自己今晚吃的很慢。
冷因走過來時勾了兩塑料凳,一把給蘇格莫,一把拖到宋岳對面坐下。
蘇格莫接過凳子,先謝謝冷因,再在宋岳旁坐下,又謝了宋岳。宋岳嗯了一聲,看也沒看她倆,擰開瓶蓋喝礦泉水。蘇格莫覺得這人真膈應。
“對了姐姐,”蘇格莫想起道,“還不知道你名字。”
“也不知道我年齡。”冷因撐着下巴,唇邊微微漾起梨渦。
蘇格莫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管人家叫姐姐,有些抱歉的說:“感覺你比我大呢。”
“沒錯,我比你大。”冷因看了眼桌對面,對蘇格莫說,“名字我得悄悄告訴你。”
蘇格莫問她為什麽。
她答:“好聽,怕人惦記。”
點單上的很快,都是大鍋裏現成的:蘇格莫的椰汁涼粉,冷因的豬肝粥。
他們家椰汁涼粉是招牌,五花八門的料很足,冷因很喜歡糖水,不由得看了兩眼。
蘇格莫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用教唆的語氣道:“你已經吃了兩片布洛芬了,不作死不會死。”
“……”冷因感覺對面男人目光動了動,當然只是感覺,因為當她看過去時,目光又掉進了炒粉。
“借你藥的同學是男生吧?”見蘇格莫點了點頭,冷因問,“怎麽會有布洛芬?”
“他們登山的包裏都會揣些這些東西。”
這次不是感覺,冷因看見對面擡頭了。她突然覺得這人很适合登山,個高腿長皮膚黑,長相也有點山裏的氣質——褒義的。
她點頭,“登山啊,挺酷的,”
蘇格莫猛的搖頭,“酷什麽酷,還不就是用來把妹的,狼人殺都打成行客分享會了。”
宋岳吃完了炒粉,擰開瓶蓋咕嚕咕嚕的喝水。終于值完了每周一次的晚兩點班,困倒不是很困,只是累得不想動。
蘇格莫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宋岳突然想動了。
他放下空瓶,蘇格莫已經離開了,桌上只剩下兩個人。
對面女人穿着淺粉色的T恤衫,黑白運動短褲,頭發抓在腦後,素面朝天。宵夜檔外的白熾燈下,她的臉更白了,粉白粉白的,像花蕊帶粉的白杜鵑——白索瑪。
“喂,”她開口了,用一種摸不清原因、但很認真的語氣問他,“我們見過嗎?”
我們見過嗎?确實是個既浪漫又爛俗的搭讪方式。只不過一來一去直至眼下,宋岳覺得是這女人是在以一種報複的心态、故意玩自己。
“沒見過。”
“哦。”若有所思的表情,但不再問了。
宋岳起身收掉塑料盒跟空瓶,丢完垃圾後,蘇格莫回來了。
電單車就停在街邊,離桌子不到兩米。宋岳插上鑰匙,啓動,接電,沒有馬達的響聲,所以桌上的談話字字清晰。
蘇格莫一坐下,冷因就問她:“你聽過‘面孔遺忘症’嗎?”
蘇格莫搖頭。
“俗稱‘臉盲症’。”
“噢,聽過。”
“知道是一種什麽感受嗎?”
蘇格莫再次搖頭。
冷因笑說:“你看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就跟看花果山上的猴一樣。你能記得猴長啥樣嗎?”
蘇格莫頭都搖大了。
“姐姐,你有臉盲症?”
“對。”
“那你怎麽知道我是我。”
“傻啊你,”冷因舀了口粥進嘴裏,“又沒換衣服。”
“對哦!”蘇格莫又問,“那撞衫怎麽辦?”
冷因目送電動車、電動車上的外賣服消失在街口,搖頭說:“一樣衣服的,我真認不出。”
“那你分得出帥哥美女嗎?”
“我問你,”冷因挑眉,“剛才那外賣小哥怎樣?”
“我覺得,還挺帥,”蘇格莫抿嘴,沉吟片刻,“不對,應該算很帥了,因為完全沒打扮!”
冷因點頭,“所以還是分得出來的。”
蘇格莫細想着說,臉盲症真的很不方便啊!認不出熟人就算了,還容易把陌生人認錯,而且影視劇要怎麽看?角色不得全弄混啊?
蘇格莫說的這些,冷因都點頭說是。只是她保留了一點沒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