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哀絕成雙
軒夜宮
陰翳籠罩在這片曾經歡聲笑語的大殿中，物是人非的荒涼滿地，空氣裏彌漫着一觸即發的危險。
宮人們個個惶恐不安，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小命不保。
皇後推開門，眼前除了一片狼藉，便是宮人們風聲鶴唳戰戰兢兢的臉。
她皺眉，環顧一周終是在卧榻上發現了那個完全陷入陰影裏的少年。
關于那個“梅花少女”的傳聞，她多少已經聽得七七八八。可是見了皇帝，望見他談及此女時一臉如情心初漾的少年般興奮昂揚的表情，心底還是忍不住震撼一下。畢竟，這是他從不曾有過表情，即便是兩年前絕色乖巧的玉妃，也不見他這般迷戀癡狂。
現在，當她終于看見自己面前那個猶如朽樹般頹坐着的少年時，才真的相信。世間原來真的有那傳說中傾城傾人的紅顏。可以讓人心性大變，也可以讓人痛不欲生！
“皇兒——”她顫抖地喚他。
少年緩緩地擡起眼，空靈的幽暗，死灰般無神的眸子。讓皇後又是一驚！
“可憐我的皇兒——莫要這樣，直叫母後的心都碎了——”
“外面為什麽這麽吵？！”他忽然打斷皇後的啜泣，暴怒地沖身後的宮人吼道。
宮人一驚，撲通一聲跌坐在地。這要叫他如何回禀？！難道就說是皇上大婚，宮裏宮外都在為此忙碌？
“殿，殿下——”
“說！為什麽這麽吵？！”
“老奴——老奴——”不停哆嗦的老太監祈求地轉向皇後。
“皇兒——你不要再這樣——不就是個女子，你将來有大好河山，數不盡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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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我叫你不要說了！不要說——”
駭人的表情，沙啞的嘶吼，吓得皇後一個趔趄，幸好被身後的丫鬟扶住。而扶着她的丫鬟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
大皇子歇斯底裏了！
聖狐山
“施玉，就算我老黃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執迷不悟下去了？！”
“……”沉默不語，施玉自顧自地收拾包袱。
“就當一切沒發生過，咱們再回到原點。一起修煉，一起等待飛仙。這不好嗎？啊？”
依舊不為所動，施玉陰沉着一張臉。
此時的黃郎君是徹底火了！原以為施玉這幾天不發火不發瘋，是漸漸恢複的征兆，誰料，冷靜下來的他竟然石破天驚地來這麽一下——要出去找女兒！
“施玉！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深山野狐！你以為自己是誰？凡間俗世也是你說去就去得了的？三千年你都蹲在山裏，連跟山下村裏人說句話都別扭。現在要如何去和狡猾的凡人周旋？找女兒？！恐怕還沒找到梅兒，你就先被人做成狐皮大衣了！”
“我說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什麽？！好吧！咱們退一步講，即使你找到梅兒了，然後你要如何？問她為什麽決然的離去？為什麽不跟你一起過一輩子粗茶淡飯的生活？人家天姿國色，希冀更好的生活有什麽錯？！難道非要死守着你這只呆板的傻狐貍精直到老死？！喂！你幹嘛不說話？怎麽？害怕了？不知道說什麽？”
黃郎君步步緊逼，直嚷到施玉無處躲閃。
“我就是要問個明白！我就是不甘心！我沒辦法一輩子在怨恨和失望中度過，我要找到她！我……”我恨她！可是，我更想她！這話，施玉沒有說出口。若是說出口，那必定會遭到黃郎君又一頓毫不吝惜的批判。他害怕他批判，更害怕他說的都是真話。那樣，他心底最後一點希望的小火苗恐怕也要被無情的熄滅了。
“所以——人海茫茫，你這就要去找了？”老黃眯起眼，忍着自己想動粗的執念。
“你不必擔心我！我有靈性，學習能力自會與凡人不同。你看我從沒帶過孩子，那梅兒還不是讓我照顧得很好？再者，不與俗世往來是我淡泊的性子使然。不是我笨，學不會與人溝通，只是不願意，所以懶得學。如今，我是甘願入世。那麽，只要我想，那就沒有什麽會難倒我！”
黃郎君一愣，剛想好的打擊施玉的話，硬是被施玉堅定的眼神和自信的話語噎住。一口氣卡在喉間，上下不得，生生憋得他瞪大雙眼。
好嘛！這只該死的狐貍是鐵了心了！不過，到今天他終于發現。施玉的性子其實真的很倔，非一般的倔！當然，那得遇上能讓他倔起來的人！
山口
施玉背着一個簡單的小包袱，緩緩而行。而身後緊跟着他的黃郎君，已經偷偷紅了雙眼。不是有那麽一句什麽——送君千裏終需一別。還有什麽——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此時，都是他的寫照。
其實，他還想說點什麽囑咐或者交代的話。還想說類似——混不下去就回來，這樣調侃的話。只是，因為極力忍着淚水。他都說不出來了。
終于，當施玉的背影漸漸化作山下的一個小小白點兒時，黃郎君忍耐良久的眼淚才狠狠砸下。
“你們父女咋都這麽狠心？！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又迷眼睛了——這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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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餐露宿，施玉都不覺得苦。因為心裏還有一點點希冀，照着他心頭有了些許溫度。怨恨過後，悲傷過後，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喘息的理由，或者是借口——也許，梅兒并不是為了什麽大富大貴背棄他。她也許有難處，有苦衷，又或者是想去尋找一下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去找她，她也許還會回來。一頭紮進他的懷抱，就像以前那樣。
可是，畢竟是人海茫茫。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學着為人之道，一邊想盡一切辦法找尋梅兒的下落。迷茫與希望并存，他對她刻骨的思念從為曾減。直到——他在皇城腳下，一眼望見大婚告示裏，新貴妃的畫像。
“據說是梅花仙子轉世呢！你們瞧瞧，多漂亮！”
“說她原來只是聖狐山裏的一個平民家的女兒，就是因為容貌出衆才一眼被皇上看上的！”
“哎呀呀——從此就大富大貴喽——”
“那還用說，也不看看這皇上有多重視她！當年迎娶皇後，也沒這麽大排場。又是昭告天下，又是親賜宮殿的！看看這畫像，都是京城一流的畫師所做呢！”
“是啊是啊——”
喧嘩的人聲，漸漸弱了，淡了。施玉後退着，一步步遠離那張精美的畫像。而畫中女子卻始終溫柔地沖他笑着，眉目舒展。
一切的借口都沒有了。一切的希望都破滅了。
施玉想着想着，忽然就大笑起來。
好傻啊！你真是世間最傻的狐貍精了吧？枉你三千年道行，看盡繁華卻終究讀不懂一個凡人女子的心。
你看，這不是就大富大貴麽。這不就是背離你最好的理由麽。還找什麽堂而皇之而又蹩腳的借口來安慰自己？只不過是傻到自己不願去相信，而現在又千裏迢迢跑來再一次讓自己死心絕望罷了。哈哈——怎麽就這麽傻呢？！
傻到讓自己也不得不鄙夷了吧！施玉。
他眯起狹長的眼睛，一步步後退。仿佛一點點走出自己不堪回首的無知歲月，仿佛一點點遠離自己單純破舊的靈魂。
彼時，宮中的落梅忽然一陣莫名的心痛。手中的茶碗也翻然墜地，發出清脆卻突兀的聲響。她茫然地來到窗前，推開窗棂。投望向遠處泛青的天空，知道一場風雲正要到來。
然而誰又能知曉？就在這一刻，風雨即來的這一刻，天地間正有一只純白的魂靈在一點一點幻滅。抛卻真心以待的歲月，徒留甘美的記憶與清洌山風中。
這一刻過後，便是——
往昔無人憶，故人再難覓。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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