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傾熒擇
“傾熒,放開我。”
冷到讓人寒至心底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但着青底華服的青年毫不猶豫地搖首,“不放,放了皇叔就再也不在了。”
有片刻的沉默。傾熒,這個任性的孩子,自他那年病好後就再也不敢碰觸他,該是看出了什麽吧?也許,他真該在幾年前就滅口的。
“傾熒,你會後悔的。”
“傾熒永遠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
青年倚在一條暗巷的牆角,在他的身邊,有幾具仍淌着熱血的軀體。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柄長劍,鮮血沿着劍鋒淌下,有死者的,也有他的。太子傾熒的劍法縱然高超,但以不常用的左手使劍,再高超的的劍法也會打了折扣。
在他的右手,攬着一個人,一個面覆白玉、身着繁複黑衣的人。這人癱軟在他的懷裏,發首抵在他的肩窩,全靠他手臂的國量支撐,好似無骨。這本該是個暧昧的景象,但如果你看到了倚在他人懷內的這人只剩下寒冷的雙眸,冷到骨子裏的顫抖不會再讓你有機會憶起這個詞。用不着仔細去瞧就可以發現,太子傾熒與跟随他的那幾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唯獨這個一身漆黑的人身上沒有,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一絲也無。答案在傾熒的左手,那只鏽着金龍的寬袖上,已是為血所浸透。
凝夜不是沒有看到傾熒為他所做的一切,但那些事物入了他的眼、進了他的耳,由嘴中出來的只會是沒有溫度的嘆息。“你該保護的人不是我啊。”
他說的是傾熒左手邊的人。在傾熒的左手邊,有衣飾華美的異域少女,還有被抱在少女懷中看起來才一二歲的幼童。少女別過臉,伸出手指輕撫幼童熟睡的面頰,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所言般。可看她複雜的神色,分明的聽得清清楚楚。少女是汝嫣傾熒的妻子,落纓皇室的太子妃,她才是本應伴在他身邊的人。
傾熒回首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可他的妻子嬌小的腦袋低低地垂下,讓他看不分明。
“放下我。”
他不答話,但放在說話之人腰間的手臂環得更緊,緊得似要将懷中之人揉進骨子裏,緊得讓凝夜全身難過得發出壓抑的呼聲,卻又掙紮不得。
果然呵,對付神殿的祭司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制止其的一切行動能力。用軟骨散,這本是對付江湖中人的下三濫招術,但對付起只會神殿術法的祭司卻真是比什麽都管用。祭司的手指動彈不得,只憑一張嘴可是什麽也做不了的,無論是自衛還是殺人。當然,對武學涉獵較深的祭司而言,普通的軟骨散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但……若他們對上的是一些比較特殊的——例如如今被下在神殿少祭身上的,只怕也只能夠癱倒在地了……
畢竟,雖都被稱作軟骨散,但也是不同的人作出來的……
汝嫣凝夜合上了眼,閉目沉思可行的法子。只以聲而無需其他媒介就能夠施出術法,這得是到達了神殿祭司那個階段才成,不是如今的他可以辦到的。那非術法呢?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如果的以這種方式,他該是可以脫身的。只是,這麽做的後果不可預料,而不可預料之事,他極少去做。
有腳步聲于巷口響起,除了被擄的人外,巷內數人紛紛警戒。侍女打扮的女子亮出了袖中的分水鈎,侍衛也握緊了手中刀劍,傾熒左臂橫于凝夜的身前、卻又極小心地不讓鮮血于這人的衣人滴落。
一直垂着首的太子妃此時也開了口,“一隊十二人,一共二隊,都有一些武功底子、正向我們這邊過來。”說話的同時,在她的掌心,也隐隐有寒光閃爍。
“瑟瑟留下。”太子傾熒低聲說。
太子妃輕垂的小腦袋輕輕搖了搖。“瑟瑟不是累贅,之前不是,之後也不會是。”她沒有擡首,所以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瑟瑟。”他的音重了些,可他的妻子仍然不為所動。
“傾熒,我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不會讓他受到絲毫損害。”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她的語中“我們的”三字略微重了些,讓傾熒微微一怔。頓了頓,她複又吐出一句話,“喜愛的事物,要自己去保護才行啊。”
太子傾熒不是癡子,他不會不明白這個任性的少女說的是何。若他愛的是她或她的孩子,如今在他的懷裏被子保護的人就不會是落纓的國師,即然她不是他之所愛,她情願不要傾熒這樣也許會讓她誤會的“施舍”。這是“施舍”麽?他承認。如果不是凝夜告訴他他還有需要他保護的人,他不會記得自己的妻子雖然會些武、但也是一個從未見過血的嬌弱少女,不會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尚需要他來保護。
他沒再要求他的太子妃避開接下來的血戰,默不作聲,算是同意她的留下。雖說是留下了,但這個一直垂着首的少女心裏卻無一絲欣喜,有的只是濃濃的苦澀。這種情況,任何一個正常女子都是不會欣喜的吧?
與對面巷中作了暗號,乘着來臨的二隊人馬沒有準備,二條巷中之工一齊沖了出來。只是一個眨眼,這些敵對方的搜索者已去了四分之一。
過程中,落纓的國師一直合着眼。他聽到了兵器的交鋒聲,不是不明白自已成了傾熒的弱點,也知道幾度接近自己的寒芒都是傾熒一力承下所有傷害,但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的打算。
他說過,傾熒會後悔。
所以,事情就發生了。
于汝嫣凝夜,他一直合着眼,沒有看到經過,只見到了結尾。淩厲的風猛得劃過他的面頰,他感覺到有軟軟的櫻瓣由面上拂過。
攜着他的人躲過了來臨的利刃,又驟地回首,有人低沉地“嗚”了一聲,接着有重物落在地上。不知道攜他之人是什麽表情,但他想決不會平淡,不會有人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死去還能無動于衷。
睜開眼,他頭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衣角,它染上了些微的血跡。
攬着自己的手臂有了些松動,他向上望去,看到了張驚駭的臉。再随着這人的視線,他見着了染血的一幕,落纓的太子妃伏卧在地上,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孩子。
一柄劍自她的咽喉貫入,并斜斜地插入她的兒子的頭顱,她嬌小的頭顱擡起,那面上模糊一片,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淚、亦或是地面上的污穢。少女忍着貫穿咽喉的痛,殷紅的唇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麽,發出的卻只能是低低的嘶鳴,猶如困獸。
落纓的太子汝嫣傾熒起初有些茫然失措,他驚惶地丢開手中的一切,像一個犯了錯誤、等待寬恕的孩子。手中之物丢開的那瞬,他又陡然意識到了什麽,撲下地去抱緊了那個于他而言最為重要的人。
一連兩次,他最先想到的人都不是他的妻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