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遇險(三)
符谌沒有走到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自己房間。他的房間離聞羽只有一牆之隔,聞羽有什麽事情,他馬上就能趕到。
老實說,對于自己的離經叛道他自己倒不是很奇怪,畢竟他父母本就是私奔來到揚城的,他骨子裏也流着父母瘋狂的血液。
只是聞羽……
他隔着牆壁看了一眼聞羽的房間,聞羽……他能接受嗎?
聞羽對自家哥哥的少年心事毫不知情,此刻他正是盯着自己的腳踝發呆。
腳受傷了,就是不能出門。不能出門,就不能去鋪子裏。聞羽望着腳踝感嘆,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腳才會好啊。但是想起哥哥,又覺得自己的腳傷得挺值。自從哥哥回來之後,他就感覺到了自己和哥哥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他開始只是以為哥哥離家太久了,後來又覺得不對。
就這樣,二人各懷心思,一直等到十幾天後聞羽的腳徹底痊愈。
符谌終于同意讓聞羽出門,之前那幾天,他連聞羽下地的時間都要管。
聞羽能夠出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鋪子。
“去鋪子?”符谌皺起眉頭,“很急嗎?”
“不怎麽急,就是很久沒去了……而且我的腳也都好了。”
符谌想了想,同意了。
聞羽上午出了門,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符谌心中預感到不對,提着燈籠去找他。
好在聞羽出發之前告訴過他自己要去的是哪家店鋪,找起來倒也沒有那麽難。但當他趕到店鋪的時候,店鋪門緊鎖,符谌不知所蹤。
那少年陰魂不散,居然又出現了。
符谌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對上了,怒氣沖沖道:“阿留呢?”
少年聳聳肩:“我可不知道。你要問一問你自己啊。”
符谌瞪了他一眼,拿出問魂盤就要找人。
“是你的錯啊,”那少年又道,“如果不是散魂香,他怎麽會被孤魂野鬼盯上呢。”
符谌的手一頓。散魂香顧名思義,用之則神魂渙散,一旦神魂徹底渙散,則徹底無救。而聞羽已經點了幾個月,雖然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身體與魂魄已然有了違和。難怪會被想要尋找身體的孤魂野鬼盯上。
他強壓着火氣——是對少年,更是對自己的:“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少年嘆了口氣:“還記得上午我和你說我來陽間是有要事嗎?”
“那又如何?”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的要事就是你呢?”
符谌冷冷看着他:“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走,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等一等嘛,不着急。等我說完了,說不定會幫你找到聞少爺。”
符谌只好耐着性子問道:“與我何幹?”
“如今人間混戰,死者甚多,地府的人手不多,忙不過來了。我看你是平山派弟子,又有天賦,想要收你做個地府官員,不知你可願意。”
符谌冷冷道:“無聊。”又道,“你說完了,能幫我找阿留了嗎?”
他的拒絕之意太過明顯,少年嘆了一口氣。他道:“強扭的瓜不甜,我也沒有辦法勉強你。只是你若是改變了主意,自然可以來找我。”他将一張符紙折成紙鶴,飛到符谌身邊,“老實說,我對你還是有點同門情誼的。我生前也是平山派的人——第三代弟子。”
“進去吧,”他道,“你的阿留就在裏面。”他指了指面前的鋪子。
符谌一言不發,用術法開了門,果然看見聞羽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符谌一驚,沖上去查看聞羽的情況。好在他只是昏過去了而已。
只好故技重施,抱着聞羽回家了。符谌出門的時候果然已經看不見那少年了。少年神出鬼沒,符谌也懶得理他。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聞羽說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只以為自己在鋪子裏待晚了,睡在那裏了。符谌也沒有告訴他昨晚事情。
轉眼又是夏秋,算算時日,符谌回到聞家已經快要一年了。換了返魂香之後,聞羽的身體漸漸恢複。而七月初,則是符谌的生日。
如今整個聞家聞羽只剩下符谌一個親人。他特意托人從外省帶回奶油蛋糕,道:“哥哥,聽說西洋人過生日都是吃這個呢。”
“阿留吃過嗎?”
聞羽搖了搖頭:“沒有,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呢。”只是上回聽說餘老爺過壽,他在美利堅留學的兒子給他帶回了蛋糕慶祝,他就也想要給哥哥買一個。
符谌笑了笑,從蛋糕中切出一塊大的放到聞羽碗中:“吃吧。”
聞羽忙道:“哥哥也吃。”
蛋糕松軟,奶油甜膩。雖然算不上頂級美味,但畢竟新奇,聞羽也就将碗中的蛋糕全部吃完了。符谌見他吃完了蛋糕,又将桌上的蛋糕分了一半給他。
聞羽搖了搖頭,起身離桌:“哥哥你等等,我去拿點東西。”
過了沒多久聞羽就回來,手中提着一壺酒。
“這是爹爹的珍藏,”聞羽将酒放下,“我們一起喝吧。”
符谌笑笑:“能喝嗎?”
“能呢,”聞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常常偷喝爹爹的酒。”
他說喝就喝,半點都不猶豫,酒量居然還比符谌好。
陳年老酒醉人,符谌喝了幾口就扛不住,有些醉意。反倒是聞羽,此時還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
“阿留,”符谌蹭到他的身邊,“真可愛。”
聞羽還沒有聽過符谌這麽誇他,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哥哥說什麽呀……”
符谌卻突然吻上他的側臉。
聞羽呼吸一窒,差點就沒反應過來。自從長大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和人有過如今親密的接觸,更不要說這個人是他一直心存绮念的哥哥。
“哥哥,”聞羽的聲音抖得幾乎聽不出來是自己的,“你在幹什麽呀……”
符谌此刻腦子裏一片混沌,只知道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哥哥喜歡你……”說完又去尋找他的嘴唇。
聞羽再傻也不可能将他的“喜歡”當做是兄弟之情,但潛意識裏又不想推開符谌。還沒等他下定決心,唇齒已然交纏。
第二日符谌是抱着聞羽醒來的。他雖然酒後失态,但還是記得自己昨晚做過些什麽的。現下看着聞羽的睡顏,既心虛又害怕——老實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了。
“唔……”聞羽已經醒來,“哥哥?”
避無可避,符谌生怕聞羽生氣,但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什麽話來解釋自己昨晚的舉動,氣氛一時十分凝着。
“哥哥?”聞羽看上去倒是沒有生氣的模樣,反而反抱住他:“我也很喜歡哥哥。”
符谌聞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阿留,你……你認真的嗎?”
聞羽笑着點點頭。
符谌見他應是,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低下頭啄吻着他。
聞羽躺在他的懷中,笑眯眯地:“哥哥,我們也像尋常夫妻一樣拜堂成親好不好?”
符谌頓了頓。
聞羽忙道:“只是拜堂成親,就我們兩個人,不請其他人。”
符谌笑了笑:“我師父還是要通知一聲的。”
于是就此定下,符谌風行雷厲,當天下午就将李裁縫請來做婚服。李裁縫聽說要做的是兩位少爺的婚服,略有些驚異,卻沒有說什麽,量過尺寸,定下款式就走了。
他不是閑嘴的人,符谌對他倒是放心。
又過了一段時日,李裁縫将婚服做好送來,順便送來一封信,是寄給符谌的。
符谌将婚服拿給聞羽,道:“哥哥出門一趟,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聞羽接過婚服,笑着點了點頭。
符谌獨自一人,什麽東西也沒有帶,就離開了聞家。
沒過多久,符谌又是獨自一人回到了聞家。
當他回來的時候,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家中的下人都消失不見了。符谌心中一跳,連忙走到聞羽的房間。萬幸,聞羽還在房間坐着,背對着他。
“阿留?下人們呢?”
“我給了他們錢,讓他們走了。”
“走?”符谌皺了皺眉,“為什麽讓他們走?”
聞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有轉過身,反而問道:“哥哥,你的爹娘……是因為我才沒有的嗎?”
符谌身軀一震:“誰告訴你的?”
“是你的師父,他前幾天來過了。”
符谌聞言,心下一涼。他心知自己是躲不過此劫了,反倒破罐子破摔:“是啊,若不是你,我怎麽會失去父母。聞羽,你當真以為我會愛上仇人嗎?”
聞羽低着頭沒做答。
符谌還想再說得重些,但終究是不忍心,轉身離開了。
他來到自己租賃下的城郊舊屋,發現屋中不僅有他剛帶回來的趙元,還有自己的師父。
“師父。”符谌沒有退讓,反而上前進了屋子。
掌門轉過身,怒瞪着自己面前的不肖子孫:“孽徒!”
符谌面不改色。
掌門指了指在一旁吓得瑟瑟發抖的趙元:“你想拿他怎麽辦?”
符谌看了一眼趙元,吓得他連忙躲開:“他為虎作伥,我本想殺了他。”聞家夫婦沒有靈力,借壽之事皆由這個野道人一手操辦。
掌門怒不可遏,施法就要設下結界。
趙元見掌門來真的,又見符谌自身難保,連忙瞅空溜了。符谌也懶得理他,随着他去了。
符谌嘆道:“師父何必,你若是說一句,我必定引頸受戮。”他來這裏,本就沒想過要活着出去。
掌門沒理會,他此番下山便是打着和符谌同歸于盡的想法。當年他明知聞家夫婦犯下的事,卻因結拜之情而未施懲處,而如今又将符谌教成這幅模樣,罪不可恕。
他繼續念着咒語,符谌聽出來是《得失經》中的咒語,不由得瞪大了雙眼:“師父……”
《得失經》是平山派的鎮派之寶,歷代只有掌門可以修習。而因為他天資出衆,掌門破例允許他修行,而符谌也将整本經書倒背如流。離開平山派之時,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将《得失經》也帶走了。
但最重要的是得失經有得就有失,師父這個咒術,竟是要和他同歸于盡!
“師父!”符谌有心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但醒來的時候,身邊什麽都沒有。師父的魂魄已經消失不見,往地府去了。
他對《得失經》中的術法了如指掌,知道這個術法一旦魂魄離體,屍體會逐漸化為齑粉。
只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為什麽還活着?
符谌愣在原地,随即又像想到了什麽,拼命往聞家沖去。聞家還是空無一人,符谌推開聞羽的房間,他似乎是睡下了,床幔垂着——但現在是大白天。
符谌心髒像是被人抓住了,緊緊地縮成一團。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掀開床幔。
果然。
聞羽躺在床上,已然沒有了生息。他的身邊放着的,赫然就是符谌從平山派帶回來的《得失經》。
《得失經》,有得就有失。代價除了靈力,就是生命。聞羽不是修道之人,自然沒有靈力,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來換。
符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面上。
要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可以用我的性命來換阿留留下就好了。
符谌覺得似乎是哪裏不對,随即又發現聞羽的魂魄還在他的體內,因而沒有化作齑粉。
返魂香!
符谌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感謝那位神出鬼沒的少年,有返魂香在,難怪能留住聞羽的魂魄。
符谌猛地松了口氣,略作處理便帶着聞羽上平山派。
他生怕趕不及,自己雇了一輛馬車。又擔心車廂不夠穩,明知聞羽不會有感覺,還是在車廂裏墊了兩層棉被。就這樣,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平山派。
大師兄看見他,顯得很是驚訝:“師弟,你終于回來了?”又看了看他身後的馬車,眼神中帶着疑惑。
符谌沒有心思和他多說,将聞羽從車上抱下來,道:“師兄,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
大師兄看見他懷中抱着一個沒有生息的人,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師父半個月前下山,說是有事,讓我代行掌門之職。”只是離去之時說的話,竟有種臨終托管的感覺。而前幾日,預感成真。
“師父是為了找我。”
“我猜到了,”大師兄将他帶入掌門密室——歷代只有掌門才能進入的地方,“我一進來這裏就猜到了。師弟,你做了什麽?”
符谌将聞羽小心放到地上,才跪下,鄭重叩了三下:“師兄,請您收留阿留!”
大師兄的目光看向弟子牆,問道:“師父呢?”
“師父清理門派,犧牲了。”
“清理的是你嗎?”
符谌低着頭:“是。”
大師兄長嘆了一口氣,指着一旁的弟子牆,問道:“師弟,還記得進門的時候,師父找你要了一滴心頭血嗎?”
“是,記得。”符谌順着大師兄的目光看去,只見弟子牆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透明琉璃杯子,其上刻着弟子們的名字。其中大多都是淡紅色的液體。只有自己是黑色,而師父是深紅。
“我也是進來這裏才知道,心頭血變紅,就是人沒了。而變黑……”他沒往下說,符谌卻已經猜到了。
“師弟,你到底做錯了什麽?”
符谌不敢看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他說完之後,看向聞羽:“如今我的靈力都在阿留身上,一旦靈力開始融合,他就會醒來。死而複生畢竟奇詭,于世不容。如今他只有一條路,我只求師兄您能夠收留他。”
大師兄默了默,道:“稚子無辜。等他醒來,他就是我的弟子。”
符谌欣喜,又拜了拜,從袖中拿出《得失經》。這本書我私自帶下山,如今物歸原主。
大師兄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手中的經書,許久才道:“這本書不吉利。師弟,你自行處理。”
符谌苦笑,将經書收回。用帶着眷戀與不舍的目光看着聞羽:“阿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來。師兄,若是他醒來,您可否托人去揚城聞家,給我送一封信?”
大師兄愣了愣:“你不留下?”雖然師父因這個師弟而死,但他猶記得符谌上山之時不過六七歲的光景,是他一手帶大的。說感情,終歸還是有的。
符谌苦笑道:“無顏留下。”
大師兄沒有留他。符谌最後看了一眼聞羽,便轉身下山。
離開的那一天恰好是滿月,符谌擡頭望着衆星拱月,心中突然道:月解重圓星解聚。
而他卻從來只有離別,沒有團聚。
回去之後符谌閉門不出。他雖然封印了聞羽的記憶,但卻害怕他若是偶然經過揚城,給人認出,因此對外佯裝自己是聞羽。
他就這樣,日複一日,等着平山派的來信。
一直等到終老。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前世了~
下章又是今生了=v=
其實事情就是這樣啦,醒過來的是聞羽而不是符谌。因為聞羽直到大師兄去世都沒有醒過來,門中弟子又都是有記錄的,所以大師兄就給聞羽安排了“符谌”這個身份
頂着愛人的名字重生,想想也是……蠻帶感的嘛ヽ(°▽°)ノ
接下來已經沒有虐啦
下午的更新先取消一天,明天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