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歸來(二)
第二日一大早李裁縫就來了。他來之前本以為是給聞羽做時興衣服的,來之後才發現竟然是符谌回來了。
“符少爺,您回來了?”符谌小時候他是見過的,還給他做過幾件衣服。後來聽說符少爺拜了平山派,就再也沒有瞧見過他。
符谌笑笑:“是啊。”
管家在一旁叮囑了李裁縫改口,就沒有再說什麽了。
李裁縫給符谌量了尺寸,又記在本上,道:“好了。大少爺要什麽樣式的?”
符谌道:“簡單點就好。”
他們正聊着,聞羽從一旁揉着眼睛出來。見到來人,問道:“是給哥哥做衣服嗎?”
老管家見他出來,忙迎上去:“是給大少爺做衣服。趕巧換季,不如少爺順便也做幾身?”
聞羽搖了搖頭:“我已經有很多了。”
管家喊人送走了李裁縫。
“哥哥。”聞羽揉着眼睛走到符谌前面,看上去還沒有睡飽的樣子。
“睡得好嗎?”符谌問道。
聞羽點了點頭:“哥哥給的香我昨晚就點上了,今天一直睡到現在呢。”往日裏他總是半夜就驚醒,從未像今日這般睡到日上三竿還意猶未盡。
符谌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就好。”
聞羽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哥哥,我們去吃飯吧。”
他們正一路往飯廳走去,門口卻突然喧鬧起來。
“聞福!”有人在大聲叫喊,“聞家那麽大的産業,一個病秧子撐不住,你就叫一個外人回來?”看來是聽到符谌回來的消息了。
那人叫喊的聲音極大,飯廳離門口也不遠,一行三人聽得清清楚楚。
聞羽不自覺地松開符谌的胳膊:“哥哥……”符谌回來之前這些人就已經在鬧。只是從前他不在意,沒想到今日竟然被符谌聽個正着。聞羽忍不住浮現出難過的情緒,為自己在哥哥面前展現出的無能。
符谌看向管家:“在門口喊話的是誰?”
管家心知瞞不住,也不想瞞。他道:“他們都是聞氏族人。老爺夫人去世後,他們欺負少爺無怙無恃,想要來分一杯羹。”
符谌看了看低着頭的聞羽,又看了看管家,道:“把他們叫進來吧。叫到大廳裏。”
管家只猶豫了一下,便開了門。
“好哇,聞福。你還敢見我們?”一個中年男子怒氣沖沖走進來,“你做那曹阿瞞,拿着聞羽當擋箭牌要挾我們,自己霸占着昌明的家産不放。一個家奴,好大的膽子!”
老管家臉色不變,看來是聽多了這種話,并不放在心上。
中年男子又往前走了幾步,瞧見符谌這個生面孔,便知道他是那位養子。又瞧見他還穿着道袍,上前勾了勾他的衣領,不屑道:“出家人還理會俗務。道長,你心不誠啊。”
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後的人都笑了起來。
聞羽終于忍無可忍,發怒道:“二叔,您這是說的什麽話?”
他的嗓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清楚。
聞二叔有些訝異地看了聞羽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反駁自己。前幾次自己來找聞羽的時候,對方都對自己的嘲諷充耳不聞,只有當自己說及老管家的時候,他才會反駁。但即使是反駁,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愠怒。
“小羽啊,”二叔換了語氣,“二叔只是為你好啊。你看看你身邊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圖謀你財産,才對你好的?你若是看不清,誤信了這些豺狼虎豹。百年之後,我都無顏面對你的爹娘啊。”
符谌沒理會對方的惺惺作态,冷冷道:“到大廳裏去。”說完他就轉身往大廳裏走。聞羽見他離開,連忙追上他的腳步。
到了大廳,符谌讓聞羽在主位上坐下了,自己才在旁随便找了個位置。
聞二叔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居然就聽了一個小毛孩的話,乖乖地來了大廳。他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先發制人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我沒什麽要說的,不過是問諸位幾句話罷了。敢問諸位,我養父養母可曾欠了幾位錢財?”
這自然是沒有的。聞氏一族,唯有聞羽的父母混了出頭。剩下的不過是啃着祖宗的老本過日子罷了。若是欠錢,只有他們欠聞羽父母的份,沒有聞羽父母欠他們的份。
“沒……沒有,”聞二叔梗着脖子,“那有如何?”
符谌冷冷道:“既然沒有,那又為何找上聞家來?若是今日不問,我還以為我養父養母欠着諸位十萬八千銀呢。”
他話語之中的嘲諷太過明顯,聞二叔站起身來,怒道:“族中規矩,聞羽未滿二十,尚未及冠,昌明夫婦又走了,家産本就應由族中管理。如果不是聞福多次阻擾,今日你站不站在這裏還說不準呢!”
“哦?”符谌還是那樣一副冷冷的樣子,“我倒不知聞家規矩。還請二叔解釋一二。”
見自己掌握了話語權,聞二叔得意洋洋道:“我聞氏一族,為了扶持後輩,振興家族,特意立下規矩。若是有族人早逝,孩子皆不滿二十的,家産由族中人代理。”
“皆不滿?”符谌抓住了這三個字,反問了一遍。
聞二叔不知這三個字有何問題,皺眉道:“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符谌笑笑,“既然如此,那各位可以回去了。”
“符谌!”聞二叔怒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方才你說孩子皆不滿二十,才将家産代理。而我幾年已經二十二,早已及了冠,豈不是不符合代理財産的要求。”
“你一個外姓,怎麽有臉說自己是聞家人?”
“我是不是聞家人,當然不是你我說了就算的。只是我當年進聞家,雖然未曾改名,也是到官府過了戶的,全揚城的人都知道,又豈是你說不是就不是?”
聞二叔怒極反笑:“官府?如今改朝換代,到哪兒再給你尋個官府去?我看你是山中無日月罷了!”
符谌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官府說了不算,不知道族規說了算不算?”
“算,怎麽不算?”
“既然算,當年過了官府,我的名字也早就寫進族譜裏了。族規不可廢,我還是聞家人。”
聞二叔剛想反駁,卻突然想起符谌說的不錯,當年确有其事。雖然從前沒有外姓上族譜的規矩,但聞羽父母有錢,給族長送了幾次禮,族長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如今這個局面,若是他們說族規不算,那代理家産的族規也就只能作廢。若是說族規算話,那聞羽一家也确實有滿了二十的孩子——即使他不姓聞。
聞二叔怒從心頭氣,狠狠喘了幾口氣,恨聲道:“我們走。”離開之前還不忘瞪了聞福和符谌一眼。
見聞二叔離開,聞羽松了一口氣,轉向符谌:“哥哥,你剛才真厲害。他們都沒有話說了呢。”
符谌剛才說得話多,此時也有些渴。他喝了口茶,道:“沒什麽。”
聞羽又道:“哥哥,我們去吃飯吧?若不是聞二叔一行人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此刻他們應該已經吃完了。”
符谌沒有異議,理了理衣服就跟着聞羽離開了。
“很久了嗎?”飯吃到一半,符谌突然開口問道。
聞羽只是稍稍一愣,就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也沒有很久……”
符谌低下頭喝湯,沒有再問。
吃完了飯,聞羽提議道:“哥哥,你好多年都沒有回來了,我帶你去城裏逛逛吧?”他也不等符谌同意,就繞過去拉住他的袖子,“我們走吧,好不好?”
符谌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袖子扯回來,撣了撣:“好。”
聞羽聽得他同意,歡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符谌的确許多年不曾回來,揚城的風景也只隐約記得一些。
“哥哥你看,這是新修的大橋。去年發了一場大水,把舊的沖掉了。”符谌将遠處的一條大橋指給他看。
符谌還記得從前的那條大橋。他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帶着他坐在橋頭,擺攤販賣自己的繡品。後來突然有一天聞夫人将他母親叫到聞府,讓她繡一副壽星圖用來祝壽。現在想來,也許那時候聞夫人就盯上了他的母親。
“哥哥?”聞羽不解地看着走神的符谌,“你在想什麽呢?”
符谌将自己一閃而過的惡意隐藏好,重新露出笑容:“沒想什麽。走吧,去別處逛逛。”
聞羽看出符谌有事情瞞着自己,只是符谌不說,他也沒有辦法。“哦”了一聲之後,跟着他繼續往前走去。走到半路上的時候突然聽到哭聲,符谌止住了腳步,往旁邊看去,發現是個披麻戴孝的婦女。
那婦女正哭着,瞧見符谌穿着道袍經過,連忙上前,跪在他面前,擋住了去路:“道長,您救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
符谌道:“你的孩子呢?”
那婦女見符谌肯理她,忙不疊道:“我孩子就在裏屋,他被邪祟占了身子,我不敢進去。”
符谌聽完,大跨步向裏屋邁去。聞羽見符谌進去,連忙随着他也進去了。那婦女眼瞧二人都進了去,也不敢獨自一人留着,也進了裏屋。
符谌進了裏屋,只瞧見一個十五六歲大的孩子坐在床沿發呆。看見一行三人進來,只一眼就瞧見了最後面的婦女:“娘親!”
那婦女尖叫道:“我不是你娘親!你這個妖怪,快把我孩子的身體還給他!”又看向符谌,哀求道:“道長,您為我的孩子做主啊!”
符谌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搖了搖頭:“這不是邪祟。”
那婦女啞然,半晌才怔怔道:“怎麽會呢?他和我的孩子那麽不一樣。”
“他也不是你的孩子。”符谌繼續道。
那少年終于變了臉色,饒有興趣地看着符谌:“你說不是就不是,證據呢?”
符谌搖了搖頭:“證據沒有。不過假的就是假的,變不了真的。”
婦女見有人信她,不将她當成瘋子,興奮道:“道長,我的孩兒呢?”
符谌搖了搖頭:“你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否則這身體不可能這麽契合。
婦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下,似乎要昏過去的樣子。聞羽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想要扶住她。只是他卻慢了一步,那婦女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沖上去就想要抓少年的臉:“你還我孩子!啊——還給我!”
那少年動作極快,讓到一邊。他雖然被符谌拆穿,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他看了符谌一眼,居然還笑了笑:“你很好。”不像是愠怒,更像是贊賞。
說完也不等符谌反應,居然跳過窗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聞羽:今天的哥哥也是格外帥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