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傷)
岑野起得很早。
錦西附中早讀開始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書桌前做題,手邊放着一本剛背過的詞彙書,朝霞透過窗戶,在地上勾勒出長影,送進一室混着荷香的清新空氣。
“小野,早飯好了。”梁素梅輕輕敲門。
十分鐘後,岑野下樓,五分鐘時間解決完早飯,返身回屋。
牆上貼着一份規劃詳細的計劃表,從年,到月,再到周,冰冷且嚴謹。
他手機反扣在桌面,是靜音。
等岑野看到楊擎的消息時,已經八點半,逐漸變得刺眼的陽光照在書上,他起身,關窗,拉上窗簾。
【一柱擎天】:[視頻]。
【一柱擎天】:野哥,快看,奶糖妹妹真牛逼啊,大腦裏怕是和你一樣裝了個自動點讀機,抽哪背哪。
【一柱擎天】:野哥,你今天還來學校嗎?
岑野點開視頻。
視頻錄得模糊,聲音也有些聽不真切,卻依舊不妨礙岑野在某個瞬間捕捉到少女靈動的雙眸,她穿着校服,長發紮成了馬尾,神情認真,口中背着“......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而她身後,是與她連成一片的朝陽。
樓下傳來幾聲喧嚣。
“誰讓你回來的?!”客廳門“嘩啦”一聲被人大力推開,緊接響起一個女人聲音。
“我憑什麽不能回來,只要咱倆一天不離婚,這房子就還是我的!”
Advertisement
女人譏諷:“我看你是想回來偷偷游說小野跟你過,甭做夢了,我是不會把小野的撫養權讓給你的!”
男人似乎被看穿了心思,噎了一瞬,又很快反唇相譏:“說的跟你不是因為這才回來似的,平時哪見你回過家!”
岑野皺了下眉,戴上耳塞,把手機丢到一旁。
“嗡—嗡—”
【一柱擎天】:野哥,你起來了嗎?今天來學校不?
【一柱擎天】:嘿嘿嘿我沒啥事,我就想問問昨天你帶回去的卷子都做了沒,我剛想起來下午化學課要檢查,我空的有點多......
岑野一只手去抽裝訂好的試卷,另只手解鎖屏幕,準備拍照。
樓下刺耳的喧嚣聲似乎又尖銳了幾度,直直穿透門板,耳塞都無法隔絕。與此同時,解鎖後的屏幕上方顯示出一張定格的視頻畫面,少女亭亭站着,周身是氤氲的金色陽光。
岑野拍照的手指頓了一瞬。
兩秒後。
【岑野】:去。
發完,岑野重新把手機調為靜音,擡頭看了下合得嚴嚴實實的窗簾,站起,将窗簾拉開一條窄縫。
有一縷陽光漏入,極窄。
然而,這縷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微光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直緊緊照在岑野身後,直到他做完上午的學習計劃,推門離開。
客廳裏,岑天麟和喬仙倆人隔了八丈遠,一人抱着一電腦在處理工作,見岑野下樓,啪地一聲合上電腦,化身慈父慈母。
“小野,餓不餓?媽給你盛飯。”
“小野,吃完爸送你去學校,這次不用司機,爸親自送你。”
岑野沒說話,走進廚房,熟練地打開電飯煲,盛飯吃飯,以實際行動诠釋了倆字:不用。
他吃得很快,快到岑天麟和喬仙還沒争辯出到底由誰送岑野,岑野已經拎起書包,走到門口換鞋。
“小野,最近功課緊張嗎?過完暑假就上高三了吧?”岑天麟疾步跟上。
岑野面無表情地系上鞋帶,吐出倆字:“高二。”
“噢?噢!瞧我這記性,小野現在長得比爸爸都高了,光看個子和十八.九的沒啥區別。”岑天麟讪笑說。
喬仙白了他一眼,跟着換上高跟鞋,冷嘲熱諷:“連孩子上幾年級都記不住,還想要他的撫養權,做夢吧你就。”
“你就知道小野上幾年幾班了?!你連他上哪個高中都不知道。”岑天麟一把拽住換好高跟鞋的喬仙,把她往後推,“我送小野去學校。”
喬仙還沒站好,被他這麽一推,整個人趔趄着跌回沙發,立刻跟點火了似的炸了:“岑天麟你竟然敢推我!擱以前你連我一個手指頭都不舍得碰!你個王八蛋!”
岑天麟不知道自己就順手一推竟把這女人的火給惹出來了,罵了句“不可理喻!”。
“那也是你逼的!”喬仙冷笑,“老娘年輕貌美時你一口一個小甜甜,哄我辛辛苦苦陪你打江山,功成名就後你卻想養三宮六院,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兒子必須是我的,公司也是!我就是拖死你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在我栽的樹下乘涼!”
“呵,就你能耐,沒我天天給人當孫子你能把公司開這麽大?!”岑天麟怒火也上來了,不甘示弱,“小野必須跟我!他是我岑家的骨肉,不姓喬!”
倆人越吵越兇,眼看就要上升到武力,餘光瞥見岑野推門準備走的動作,慌忙停戰。
“小野!”喬仙立刻松開岑天麟,踩着高跟鞋噠噠上前,緊緊攥住岑野的胳膊,“聽媽的,法官問你願意跟誰時你就說跟媽媽。”
“跟爸爸!”岑天麟急聲插嘴。
岑野垂眸看向他倆,語氣平靜:“松手。”
倆人還固執地攥着,一左一右地圍着岑野,目光殷切。
“松手。”岑野又重複了一遍。
男孩子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和成年人一樣高了,氣質疏離,五官清朗,是放到哪兒都會惹得一群小女生尖叫的好看,尤其一雙眼,眼皮是單薄的弧度,薄薄一層褶從內眼角開始,流暢地滑至眼尾,不笑時也蘊着三分朦胧,而此刻,他一雙本來算得上多情的眼眸卻微微下垂,從黑亮的瞳仁深處生生透出一絲寒意。
岑天麟和喬仙不由松開手,怔怔看着岑野騎上車離開。
清和灣小區出門是一條護城河,水光粼粼,風從河面吹到上空時,熱氣絲毫未消,依然被烈日炙烤得灼熱。騎過橋,岑野感到胳膊上似有些許發癢,低頭看去,這才發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兩道血痕。
喬仙喜歡做美甲,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換最新流行的款式,橢圓形的,法式方型的,杏仁形的,不管哪種,都一直留着長長的指甲,便于修飾。
風吹過,在岑野白得能看到血管的胳膊上清晰露出傷口,此刻被沁出的薄汗浸漬,愈發發癢,岑野淡淡瞥了一眼後就移開視線,沒再管。
中午吃完飯有一個小時的午休,竹北沒什麽困意,趴在桌上做了會兒題,做完,見離上課還早,她悄悄起身,準備趁午休的時間熟悉下學校的路。
校園安靜,蟬鳴在不知名的角落嘶叫着,風聲靜止。
她走了很久,錦西附中比津陽一中大得多,而且建築看上去都大同小異,竹北沒敢高估自己的方向感,就挑幾個常去的地點轉了下,随即在備忘錄裏畫過簡易路線圖,準備回教室。
“咣。”
有沉悶落地聲一閃而過,竹北擡眸,認出不遠處翻牆進來的利落身影,一時間無語凝噎。
傳說中的學神是個不走尋常路的“跳高藝術愛好者”,這事兒他的迷妹們知道嗎?
迷妹們知不知道竹北不清楚,但她覺得她知道的有點多,嗯,會被“滅口”的。
岑野拎起書包正要走,看到迎光站着的少女,也愣了一瞬,似是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
竹北默默擡手,捂住自己的眼,轉過身,用動作無聲表達“我沒看見”四個大字。
“晚了。”她沒走幾步,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頭頂響起,緊接她不知何時掉下來的耳機線,被輕輕拽了一下。
他動作很輕,指尖勾起白色的耳機線,沿着竹北脖頸虛晃了一圈,似乎在很認真地思索要從哪下手,但實際上他只是很輕地揚了揚白色機線,随即就挂到了竹北耳上。
竹北的耳朵也不知道是被耳機線纏繞的,還是他短暫到幾乎以秒計的無心為之的觸碰,有些發癢。
她擡眸輕輕瞪了眼岑野,收起耳機。
此時離得近,竹北才看到男生鼻尖有一顆極小的痣,不明顯,像匿于清風裏的偶然點綴的淡香,不喧賓奪主。
岑野已經轉身準備去教室,見竹北還站着,回身看她,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無聲透出一行字:“記不住路就跟上。”
竹北讀懂,忍不住小小聲嘀咕了句“我剛踩過點”,腳步卻乖乖邁出,跟在岑野一側。
倆人一左一右走在回教學樓的同一條路上,互不搭理,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形同陌路”。
直到竹北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麽表達謝意。
“你怎麽不走正門?”話一出口,竹北就默默擡頭望天——她以前怎麽不知道自己尬聊水平一流,啊,要死了。
岑野:“省事。”
省事?竹北反應了半天才明白岑野說的意思,這條路離教學樓更近,而且一路安靜,沒什麽人走,最關鍵是不像校門似的有人時刻守着,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岑野非常自由。
又沒人說話了。
行吧,聊死就聊死吧,反正馬上就到教室了,竹北百無聊賴地咬着嘴唇,目光往下移了幾寸,随即一愣。
竹北是一個人進教室的,高一二班在走廊中間,進教室之前會先路過男生廁所,岑野偏過頭,看了眼竹北,無聲表達“到了”兩個簡短字詞後,随即徑直走向洗手池。
午休結束的同學們已經陸陸續續睡醒,李浩然正雙手合十,嘴裏嘀嘀咕咕念道“今天諸事不宜,神啊,還有什麽一起來吧,讓我死個痛快”,窦雪雙眼惺忪地喝着檸檬水,左臉頰上還有幾個紅通通的指頭印記,她身後,楊擎哈欠打個不停,困倦地揉着眼睛,突然大喜:“野哥,你來了!”
他叫得過于激動,跟提神醒腦丸差不多,教室裏頓時清醒了一多半人。
岑野“嗯”了一聲,見楊擎巴巴地瞅着自己,抽出文件夾,遞給他。
楊擎動作沒輕沒重,接過來時跟餓狼撲食似的,差點兒把卷子都吞了,岑野還在滴水的胳膊往旁閃躲了下。
回到座位,岑野放下書包,右手拿題,左手習慣性地摸草稿紙。
草稿紙是拿出來了,上面卻還多了一樣東西。
他低下頭,見是一張小小的卡通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