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誤解)
“岑野,你掐着點兒來得吧,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你怎麽不等下課了再來,還省得我多改一套卷子。”劉臻訓歸訓,依然沒忘抽出一張卷子給岑野,沖他一點下巴,示意他快點做。
岑野接過,轉身往後排走,在看清書立後竟露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時,眉頭皺了一下。
怎麽幾天沒來,他連自己的座位都沒了?
班裏大多數同學還在抓緊時間做卷子,但擋不住今天最精彩的一幕即将出現,紛紛扭頭,假裝看牆上鐘表——錦西附中誰不知道學神岑野有一個小怪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多少女生之前想借他滿分試卷觀摩一下,岑野前腳給,後腳就直接把染滿香味的試卷扔到了垃圾桶。
既然是神,一定有這樣做的原因。女生們一邊淚眼汪汪地撿起破碎的少女心,一邊看在那張臉的份上原諒他。
楊擎題也不寫了,筆一收水一拿,搬好小板凳和礦泉水,專注吃瓜。
岑野眯眼瞧了瞧還在安靜學習的新同學,從他這個角度,少女側顏都被厚厚一摞書擋了大半,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櫻唇,脖頸修長。
不醜,甚至算得上很好看。
可惜,幾乎快要參禪悟道的岑野眼裏只有被鸠占鵲巢的座位。
岑野沒什麽耐心,曲起手指,在桌面輕叩:“這座位是我的。”
竹北先是看到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貼着他校服,和上面的藍色形成了鮮明色差,他很高,竹北仰起頭看他時,感覺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結似是離自己頭頂有半個上身那麽遠。
他見竹北沒動,反而一臉茫然地盯着自己,又叩了兩下桌面,蹙起的眉峰和微抿的薄唇無一不透出“麻煩快點”四個大字。
“那張桌子沒人坐。”岑野壓了壓火,冷聲多補充了一句。
竹北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僅有一個過道之隔的淩亂桌子,明白過來,耳朵刷的一下紅了,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抱歉,我不知道。”
岑野沒理,沒什麽表情地站在那,看少女迅速抱起一摞書起身,随即準備拿紙巾擦桌子時,聽見劉臻在敲講臺:“還有五分鐘下課。”
岑野動作微頓,把紙巾重新塞回兜裏,坐下,從口袋摸出一支筆,開始做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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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衆們沒能看到想象中的撕逼場景,失望地收回視線,在一片奮筆疾書的唰唰聲中,下課鈴響了。
教室裏頓時一片撒歡兒的嬉鬧。
“臻臻真狠心,也不給咱野哥多五分鐘時間,咱野哥可是重度強迫症,一張卷子沒做完能讓他怒刷三套平複心情。”楊擎看岑野只做了大半的卷子被一把抽走,搖頭晃腦感慨,“虧野哥還是她最愛的學生。”
“臻臻最愛的難道不是咱們的桐桐校花嗎?去年英語演講比賽,桐桐直接秒了隔壁外國語中學的書呆子,臻臻連着一個月都走路帶風,大家還以為她談戀愛了呢。”
“那是咱野哥生病了,不然省一鐵定是野哥的。”楊擎餘光看到岑野果然在找卷子準備刷題,連忙找出自己的英語卷給岑野,嬉笑,“野哥,做我的,特幹淨,我拿紙巾擦了不下三遍。”
岑野沒接,擡頭看向竹北的位置。
桌子已經煥然一新,上面放着書立、收納盒和挂式筆袋,一側還有個小小的垃圾桶。
竹北沒來之前,那張桌子算是班裏的雜貨鋪,有多餘的試卷習題大家都會放在那,沒人整也沒人管,但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不僅被竹北分門別類裝訂好,還貼上了醒目的标簽紙。
字跡清新,和主人挺像。
岑野從英語的文件夾裏抽出三張,又按原樣放好,見套路失敗的楊擎還眼巴巴瞅着自己,一揚眉:“我不提供代寫作業的服務。”
楊擎做賣萌撒嬌的樣子:“野哥,野神,野爸爸——”
“噗——”離得近的幾人沒憋住,一口水噴了出來,被岑野涼涼的眼神一掃,立馬捂嘴的捂嘴,扭頭的扭頭,肩膀卻因為憋笑抖個不停。
楊擎遺憾地長嘆口氣,把卷子重新塞回桌肚,肚子跟着咕嚕嚕叫了幾下,他揪揪前桌馬尾,混不吝道:“豆包,賞口吃的呗。”
被叫做豆包的女生一直在悶頭做題,聞言停下筆,從書包裏拿出一袋餅幹,飛快遞給楊擎,小聲叮囑:“別被老師看到了。”
“放心吧,我豆包妹妹給我的愛心投喂,我就是被高老頭罰站也不會浪費一丁點兒!”
豆包一張白淨的臉瞬間暈了幾分紅色,不好意思地別過頭,枕着胳膊假裝看書。
楊擎咔嚓吃着酥脆小餅幹,拉過竹北的椅子,和岑野聊人生:“野哥,你剛對奶糖妹妹有點兇啊,請珍惜一下我們火箭班的珍稀物種。”
“奶糖是誰?”岑野沒擡頭,漫不經心回道,最後一個尾音說出口時,筆尖已經在卷子上勾了一個選項。
“就新來的轉學生啊。”楊擎每次看岑野刷題都嘆為觀止,身子前傾,另只手伸出在空中比劃,“你是沒見她站在講臺上的樣子,胳膊和腿又直又白,跟咱們吃過的大白兔奶糖似的,這奶糖妹妹要是早出生那麽幾年,哪兒還有奶茶什麽事。”
餅幹屑噴到了桌子一側。
岑野眼皮擡了擡,刷題的動作沒停,另只手拿出紙巾,把那一小點餅幹屑包好,轉過身,穩準狠地送入垃圾桶裏。
嗷,剛才見野哥沒對竹北發火,還以為他的強迫症治好了,屁嘞。
楊擎委屈巴巴地伸出手,以手代紙,邊吃邊接住餅幹碎屑,等吃完後,正要回座位,又被岑野叫住了:“地上。”
楊擎低頭,看到過道裏芝麻大點的一堆碎末,仰天長嘆,他懶得蹲下,拿腳尖撮啊撮,撮成一小嘬後堆到桌腳:“幸好奶糖妹妹這會兒不在——”
他話音未落,聽到有女生輕咳。
“竹北,你回來啦。”楊擎蹭得彈起,給竹北讓座。
竹北點點頭,見男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一臉的莫名其妙,她撫平被楊擎壓皺巴的物理卷,一低頭,這才看到楊擎留下的“罪證”,也沒說話,而是彎腰蹲在地上,一點點地拿紙巾捏起。
短而急促的預備鈴恰在此時響起,竹北加快了動作。
岑野刷完兩套英語專項訓練卷,收起筆,餘光瞥見了一抹白,他側過頭,目光沿着少女晃動的胳膊向前移了幾寸,清楚地看到一滴未幹的水珠順着她纖瘦腕骨滑落。
是挺白,像小時候吃過的奶糖。
岑野把做完的卷子丢垃圾桶,站起,往外走。
“野哥,你又走了?”路過楊擎的桌子時,岑野從楊擎那接過這幾天發的卷子,裝進文件夾,輕嗯。
“哎,汪老師之前讓你去找他,我剛忘和你說了。”楊擎壓低嗓音疾呼,一臉豔羨地看着岑野大長腿已經走到門口,腳尖離踏出牢籠只有一步。
可惜,岑野無往不利的越獄今天跌了個跟頭。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岑野幾天沒來,忘記了下節是歷來把預備鈴當上課鈴用的物理老師的課,剛走到門口,就被物理老師張彪堵在了原地。
“岑野,馬上上課了你準備去哪兒?”
岑野捏着卷子的手往後蜷了蜷,面不改色地吐出三個字:“去廁所。”
“少糊弄我,我眼還沒瞎,誰帶着卷子去廁所?!擦屁股也不嫌磨得慌。”張彪是個教了二十多年書的老教師,人如其名,脾氣暴,說話糙,單聽他講話是聽不出半點老師的文雅做派,屎尿屁的粗鄙言語天天挂嘴邊,“還不給我滾回來上課。”
岑野額角跳了跳,轉身回屋。
有人陰陽怪氣插嘴:“張老師,您可冤枉岑野了,他那是上廁所的時間都在做題呢,怕我們知道。”
教室裏頓時“噓”聲一片。
“你當野哥跟你似的,天天頂着倆大熊貓眼熬夜刷題,完了還和別人說哎呀我十一點就睡了。”楊擎聽到這孫子說話就煩,模仿他熬夜的樣子拿牙簽抵住自己上下眼皮,挖苦道,“考不過就是考不過,要不重新投個胎要不認清現實,別把別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學個習還藏着掖着。”
孫謙爾被楊擎一頓夾槍帶棒怼了個啞口無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他剛才純粹是過個嘴瘾,和岑野同班一年,他差不多也算是摸清了岑野性格,話少,眼皮子高,幾乎沒什麽事兒會被他放進眼裏,但真被惹到了也是只動手不逼逼的性格——他一心想見縫插針地寒碜一下岑野,卻沒想到楊擎敢在張彪的課上罵他。
“哦,對了,拜托你下次裝睡裝的像一點,清涼油都抹太陽穴了,你這是睡覺吶還是在夢裏做題呢。”楊擎指指孫謙爾桌上的清涼油,又朝他心口插了一刀,“味兒太沖,我睡你對鋪都被熏醒了。”
楊擎到底是怕物理老師聽見,沒敢大聲,只有離得近的幾個同學聽了個一清二楚,悶頭狂笑。
竹北坐在後面,清楚看到孫謙爾一張臉上是被拆穿後的惱羞成怒,極輕地蹙了下眉,沒笑,反而感到了一絲悲哀。
她低下頭,繼續做題,餘光看到岑野并沒有直接落座。
“倒數第二道大題,第二步開始就錯了。”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岑野在走過孫謙爾的座位時停下了腳,側過頭,視線在孫謙爾展開的卷面上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低聲說,“寫再滿,也得不了分。”
暴擊。
竹北無意識地彎了彎唇,筆尖沿着答題區落下一個完美的符號,開始做最後一道大題——岑野這一句話,可比剛才那個男生說的一堆有殺傷力多了。
果不其然,孫謙爾先是一臉驚愕,緊接着飛快拿出草稿紙,從頭推算,一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他的眉毛一樣擰成了麻花。
而岑野早已不緊不慢地坐下。
他抽出一張物理卷,準備做題,另只手在桌子裏掏了幾下,沒找到草稿,卻摸到了一側窄窄小小的紙邊。
岑野垂眸,見是一本袖珍語法,上面貼有一張便簽紙,寫着數個隽秀的英文單詞,筆跡有些眼熟。
此時還在抽查卷子的張彪一路走一路罵,各種不帶重複的彪叔語錄頻頻蹦出。
“卷子空着是等着我給你做啊?那行,你高考幹脆也全都空着,等我托個夢給你。”
“都做完了?三張卷子就寫了一張半,是你瞎還是我瞎?哦,沒寫的不是你不會,是你覺得太簡單了。兔崽子,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哭,哭什麽哭,最後兩道大題不會做,哭哭你就會做了?上課讓你們好好聽都不聽,這稍微來點難度就幹瞪眼了。”
“瞧瞧這卷子,比我臉都幹淨,啥,你真寫了?做夢都在寫卷子?那你可真勤奮,覺也沒睡好,起來還得重新寫,南柯一夢說的就是你。”
中氣十足的訓斥聲離竹北越來越近,她還在計算最後一道大題,有點難,她此時才解到第二問,正奮筆疾書,突然感覺一只纖長白皙的手在餘光視野裏晃了下。
等竹北反應過來時,桌上已經多了她落在岑野那的語法書。
竹北忙收起,一邊揭下有些脫落的便簽紙準備重寫一份,一邊側過頭,想對岑野說句謝謝,好死不死,恰好走到不遠處的張彪剛好回身,一擡眼就看到竹北從岑野那接了個什麽東西,登時怒了。
“我以前怎麽和你們說的?!哪怕空着不會做也不能抄,你抄的了一時抄不了高考,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別人肚子裏的知識不可能你抄幾道題就掌握了!”張彪大步走到竹北桌前,一把抓起她的卷子嘩啦翻着,見最後兩道附加題她幾乎答得無可挑剔,更加認定這其中有別人的“幫忙”,“在我眼皮子底下傳答案夠可以的啊,新來的轉學生是吧?念你剛來這次就算了,以後再被我逮到,沒寫作業的同學罰多少套卷子,抄作業的通通翻倍!”
竹北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別說抄作業,她從來都是被搶着抄的那個好麽?!這脾氣火爆的老頭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她安罪名,竹北的倔脾氣也瞬間跟着上來了。
“我沒抄。”她直起身,眼眸倏然上挑,從略帶尖銳的精致眼角勾勒出一抹倔強,“您不信,我可以當您的面再做一遍。”
前面幾排同學刷刷扭過頭,有詫異,有同情,也有幸災樂禍。
“卧槽奶糖妹妹居然和彪叔頂嘴。”楊擎替竹北捏了把汗,“奶糖妹妹也太可憐吧,彪叔的兇悍非常人能忍受啊!”
果然,一貫不容學生挑釁的張彪氣得吹胡子瞪眼,把竹北卷子往桌上一拍,背着手就走:“還學會頂嘴了,五張卷子——”
他話音未落,一陣極輕的椅子拖地聲倏然響起。
“老師。”岑野身子靠着椅背,将空白的物理卷攤開,放到桌上,“我想問下倒數兩道大題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