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帝國發動分裂戰争炸毀旅游星區星星海,聯邦有一架巡航艦莫名失去了聯系。”
這一年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無論如何,柯伊爾也無法相信這些事情之間完全沒有聯系。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小茉莉號”的艦身上斑駁着歲月的痕跡,它的半個艦身嵌入懸崖峭壁之中,艦首吊在半空,看起來已經在這裏沉寂了一百多年的時光,星艦上沾滿了這無名星球上的泥土,陌生的植物借着泥土在星艦表面上茂盛生長,陽光下這艘飽經風霜的星艦透過層層堆疊的泥土隐隐透露出金屬的光澤,與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相映,形成沒落的科技與原始生機交織的詭異景象。
“上去看看嗎?”米娅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問道,“一百多年了吧,這巡航艦竟然會在這裏。”
柯伊爾點頭:“正有這個打算。”星歷797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很好奇。
當地人的首領又說了句什麽,小七的翻譯系統迅速運轉,将他的話翻譯了過來,呈現在顯示屏幕上。
方聆期神色古怪:“小七說,首領邀請我們一起吃午飯。”
“小七能與他交流嗎?”柯伊爾指着天空的方向問,“問問首領,我們能否去這個星艦上看看?”
方聆期正打算吩咐小七,小七自己領會了柯伊爾的意思,竟然自己發出了怪聲,首領回以當地的語言。
方聆期:“……他說可以,午飯後我們随意。”
米娅驚道:“你的機器人竟然裝有當地的語言系統。”
小七只是方聆期小時候撿來的,連他也不知道,在小機器人的身上,竟然還藏着這麽多的秘密。
“那……先吃飯?”柯伊爾看看天空,烏雲全然散去,淺金色的陽光照在森林中,給樹葉鍍上一層朦胧的光影,“方聆期有點低燒,也需要休息一下。”
米娅表示同意:“走吧,說不定當地人的食物別有一番風味呢。”
十分鐘後,三個人同當地人坐在篝火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只卡末拉,當地人正從卡末拉身上割下肉,放到火上去烤。卡末拉的肉呈現黑色,上面流淌着某種莫名的粘液,表皮上沾着肉瘤。
柯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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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能吃?”方聆期表示質疑。
米娅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倒賣卡末拉的肉不代表她能接受這種食物。
“問問他們是否還有別的食物?”方聆期沖小七說。
“沒有。”小七很快将首領的話翻譯過來。
“算了。”柯伊爾嘆道,“吃點東西恢複體力,抓緊時間找離開的辦法吧,這個星球太奇怪了。”
方聆期點頭表示認同,努力不去看眼前怪物生前猙獰的模樣。
“吃吧吃吧。”米娅無奈地對方聆期說,“說不定吃完你就能退燒了。”
半個小時後,吃完午飯的方聆期由低燒變成了高燒。
方聆期:“……”
體溫在不斷地升高,眼前的景物出現了虛影,耳邊傳來柯伊爾惡狠狠的聲音:“米娅·蘭伯特,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閉嘴。”
米娅委屈道:“跟我有什麽關系,他這是嚴重水土不服!”
方聆期的眼神有點迷離,周圍的聲音漸漸模糊不清,好像有人抱着他的身體,在焦急地呼喚着什麽,還有當地人說話的聲音,他一概聽不清了,意識被漸漸剝離,外邊的一切都與他斷開了聯系。
怎麽回事,暈過去之前,方聆期想,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虛弱了。
米娅崩潰地說:“這顆星球什麽情況?”
“治療儀幾乎不起作用,他這樣下去很危險。”柯伊爾感到靠在自己懷中的方聆期,體溫越來越高,“小七,當地人在說什麽?”
“他說,時間過得太久了,他忘了神無法在‘流炎’生存。”米娅讀出小七頭頂上的字,皺眉道,“什麽意思?”
這是柯伊爾第二次聽到有關于神明的說法,第一次是人們對于流離者的解釋,而第二次就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星球上,當地人對方聆期的稱呼,這讓他再次想起了方聆期身上出現過又消失了的金色樹形圖騰。
“他們稱呼他為‘神’,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米娅有些茫然。
當地人送來據說可以退燒的葉子,小七檢驗無毒後,柯伊爾扶起方聆期,将葉子泡的水一點點喂入他的口中。
“你們和我想象的都不一樣。”米娅看着他們,突然道,“你,還有方聆期。”
“你覺得我應該找機會殺了他?”柯伊爾擡袖擦去方聆期唇邊溢出的水珠。
米娅笑了笑,沒有否認。
“我殺不了他了。”柯伊爾看着自己的手說,“一開始我把他當一個有趣的對手,但他更多時候像是個不經世事的孩子,而且他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讓我好奇想要去層層撥開隐藏他身份的迷霧,我想去了解他背後的秘密,但我的确,從未對他動過殺念。”
米娅不置可否:“他經過嚴格的訓練,擁有能夠與你匹敵的精神力,你不殺他,便是給自己留後患。”
“所以說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帝國贏了。”柯伊爾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你以為,要殺方聆期有那麽容易嗎?”
這倒也是,米娅搖了搖頭,能作為帝國的戰争工具,方聆期的戰鬥力不一定在柯伊爾之下。
“你喜歡他嗎?”米娅突然問,“你喜歡帝國的準将方聆期嗎?”
“為什麽這麽問?”柯伊爾收起了笑容。
“因為從我在琉璃號上見到你開始,你所做的事情就不符合傳聞中你的風格。”米娅嗤笑道,“在地下城裏,你處處維護他,在他被卡末拉卷入湖底的時候,你第一個跟着跳了下去,你是沒看到,凱斯·布諾特上将當時的臉色,像是被別家的豬拱了自己的白菜。”
柯伊爾“……”
米娅繼續說:“我聽過你的那些傳聞,你屠殺過一個星球的人,雖然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星盜,但依舊有很多人說你殘忍,沒有經歷過戰争與災難的人,大多不懂星盜的殘忍,但你也絕非仁慈的人,‘上将的身份,土匪的作風’有時候我覺得能做出這樣評論的媒體工作者,也算是個人才。”
“如果再讓我打到他們的星球,我依舊會做同樣的事情,但方聆期不一樣。”柯伊爾說,“你一個雇傭兵就別跟我談仁慈了吧,我好歹是以聯邦軍部的名義形式,你們可是只看錢。”
“你知道?”米娅饒有興趣地問。
柯伊爾瞥了她一眼:“第一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雇傭兵,‘破焰枭’這一支雇傭兵一直很有名,顯然你是他們的首領。”
“哦?”米娅毫不忌諱自己的身份被發現,“你知道?”
柯伊爾挑眉:“我的情報網比你想的要完善很多,不過,我只根據那天見面的特征認出你是雇傭兵,卻不知道你竟然是蘭伯特城主的女兒。”謝文卿的情報網給他提供了很多幫助。
“見到我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我沒必要特地去掩蓋自己的相貌。”米娅說。
“也是。”柯伊爾譏諷,“但你沒必要說我是亡命之徒,那天在觀景臺上你為了隐藏身份差點被卡末拉刺死,我也是佩服得很。”
“不過,方聆期是beta,還是帝國的上将。”米娅感慨道,把話題又給擰回了方聆期身上,“聯邦那麽多omega你誰也看不上,你怎麽就看上了別人家的白菜呢?”
“我不知道。”柯伊爾說。
是“我不知道”而不是“我不喜歡”,米娅眼底透出驚訝。
“你是不是對omega不行?”米娅好奇道,“所以你才看上人家beta。”
“什麽行和不行?”方聆期燒得迷迷糊糊聽到兩個人的談話,大概是嫌吵,嘟囔了一句,又暈了過去。
米娅:“……”
“你從哪裏聽說了這種東西?”柯伊爾壓低了聲音反問,“你們雇傭兵這麽閑的嗎?”
米娅:“你們安德維特聯邦有個培訓班,聽說過嗎?還有,不是我們雇傭兵閑,如果你有空關心下你的下屬,你會發現他們會比雇傭兵更愛聊上司那麽點兒雞零狗碎的事情。”
“什麽培訓班,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柯伊爾自動忽略了米娅的後半句話。
“哦,你等等,他們的廣告我還沒删,我找給你看。”米娅打開自己的便攜終端,翻出一份電子廣告讓柯伊爾看。
柯伊爾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冷汗都要出來了,那份廣告的正中央,是他個人的一張大頭照,照片的下面,寫着一行大字“三十天手把手教你如何嫁給聯邦上将斯林安·柯伊爾”,頓時看得柯伊爾頭皮發麻。
下面一行小字“求alpha們不要再領了,omega和beta請進來看”。
米娅捂着嘴,無聲狂笑。
很明顯,這家無良培訓機構,不但招收omega學員,還大量接受beta學員報名,理由就是聯邦的柯伊爾将軍可能對omega不行,但總不至于去搞AA,所以beta們還是會有希望的。
昏睡的方聆期皺了皺眉,柯伊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再次壓低了聲音。
“這種騙錢的星際培訓機構為什麽還不倒閉?”柯伊爾憤怒道。
“倒閉?”米娅神色誇張,故意驚道,“你逗我呢,這已經是他們第十四期招生了,我一個beta朋友搶了兩期才拿到名額。”
“想出來辦這種東西的人是腦子壞了嗎?”柯伊爾順着這份廣告單向下看,在廣告的末尾看到了無良培訓機構招生辦工作人員的署名,看到了紅色标注的“謝文卿”三個大字。
柯伊爾:“……”
如果不是這個星球無法接收和發出任何信號,他現在就想接通謝文卿的通訊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坐在一邊的米娅已經笑地喘不過氣了,能在柯伊爾的臉上看到這麽豐富的表情,米娅覺得今天值了。
當地人給的退燒葉子發揮了作用,方聆期的體溫逐漸下降了一些,先前頭昏腦漲的感覺淡去,意識逐漸恢複,他感覺到有人用濕毛巾溫柔地擦去他額角沁出的汗珠,給他喂了些水。
身邊人似乎在小聲交流着什麽,周圍的聲音他依舊聽不真切,似乎踏上這個星球的地面開始,就有什麽東西在牽扯着他的靈魂,剝開他所有的防備,讓他始終無法提起精神。倦意再次襲來,仿佛有人将他打橫抱起,波風樹葉的清新氣息萦繞在他的身邊,他莫名覺得安心,無意識地在對方的懷裏蹭了蹭,尋了個舒适的位置,就這麽在對方的氣息裏又睡了過去。
方聆期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先前當地人的樹屋裏,他躺在一張床上,四周是漆黑的艙壁,周圍沒有燈光,只有牆壁上很多小彩燈在發着光,映照着天花板邊的圓柱形的排風管道。
小七跳到他的身邊,蹭了蹭他的手心,狹長的眼睛亮起兩道光束,照在牆壁上。方聆期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去拍小七的頭,光束被收回,小機器人的外表發出柔和的光,将整個房間照亮。
這的确是星艦內部的一個房間,但星艦失去了動力,無法啓動,只有牆壁上的應急照明燈發着微光。
毫無疑問,他在聯邦巡航艦“小茉莉號”的內部。
28 投影
房間裏只有他一人,近乎封閉的房間讓方聆期覺得有些不适,他借着小七身上淺綠色的微光,從床上坐起,走出了艙門。艙門前時一條冗長的通道,通道裏沒有燈光,似乎很多年都沒有人在這裏行走過,通道的地上散落着陳年的血跡,除了這些,這只星艦內部的配置都很新,有陳年的氣息卻沒有經久使用的痕跡,的确像傳聞中那樣,這是一艘剛投入使用後不久就失聯的巡航艦。
方聆期一路走過通道,來到巡航艦的艦橋,果然在這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微微松了一口氣。
小機器人發出的微光照亮了艦橋,坐在駕駛座前的柯伊爾感受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不放心讓你一個人留在書屋裏,我把你帶來了這裏,這麽快就醒了,還難受嗎?”
自己的身上沾着波風樹葉的清香,顯然是柯伊爾一路親自将他帶來了這裏,方聆期點頭,想到黑暗中對方可能會不看見自己的動作,他又回答了一句:“剛醒,不難受了,已經不怎麽燒了。”
“過來。”柯伊爾從駕駛臺邊站起身來,向方聆期的方向走去。
方聆期走過去,柯伊爾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對比了一下自己的體溫,說:“還有點低燒,我們盡快離開這裏。”
“還發燒啊。”對方的手微涼,帶來一陣舒适的涼意,聞言,方聆期有點意外,“已經不覺得難受了,想到離開的辦法了嗎?”
柯伊爾點頭,給方聆期說明這裏的情況:“我們不能在這顆星球上久留,所以來這裏看看巡航艦的情況,這艘巡航艦還能飛,它是平穩降落在這顆星球上的,而不是墜落,我初步判斷,是當年這艘星艦上的人,人為切斷了和安德維特聯邦的聯系,只是還不知道為什麽。”
“米娅她人呢?”方聆期環顧四周,沒有看到米娅的身影。
“我讓她去我們着陸的地方,把那艘星艦裏的備用能源帶過來。”柯伊爾說,“這艘星艦的能源艙被掏空了,備用能源不知道被用來做了什麽,如果有足夠的能源,應該可以再次飛行。”
方聆期走到駕駛臺前,“小茉莉號”巡航艦的規模很大,比他們飛來這裏用的星艦大了好幾十倍,但配置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了,他有些陌生,他在副駕駛座上坐下,星艦沒有足夠的電源,意味着駕駛臺毫無作用。
方聆期往後一靠,無意中觸到了某個按鍵,一束光從艦橋頂部照了下來,照在艦橋中央的主指揮臺上,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在半空中,光束照亮了空氣中的粉塵,那人的立體投影在緩慢飄動的粉塵顆粒中逐漸清晰起來,顯然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alpha男性。
方聆期向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的柯伊爾。
“這是航行日記,被你不小心打開了。”柯伊爾扶了一把方聆期,略微眼前的立體影像,解釋說。
[星歷797年,梅花月,我們成功逃出了實驗室,奪取巡航艦成功,“小茉莉號”成功斷開與聯邦的聯系,擺脫監控,躍遷前往未知星域,“海鷗號”被擊中失去控制,與我們失去聯系。]
“梅花月是什麽?”方聆期問。
柯伊爾解釋說:“梅花月是安德維特聯邦的說法,相當于現在通行的古地球時代計時方法中的2月,只有從小在聯邦長大的人才會用這種說法,現在基本沒人用了,你在帝國長大,不知道這個很正常。”
“實驗室……”柯伊爾沉吟道,這份影像記錄直接讓他想起,薛琪曾經提到過的聯邦797年發生的那次實驗事故,如今看來,“小茉莉號”的失聯與實驗室事故之間,顯然存在着無法忽視的聯系。
立體投影閃爍了幾下,繼續播放航行日記。
[我們失去了很多朋友,他為了掩護我們撤退,葬身星海,妹妹很難過,但我勸她活下來,我們降落在未知星域的一顆不知名星球上,這裏是卡末拉聚集的星球,原住民難以生存,我想了個辦法,以此來控制卡末拉,我們将這顆星球,叫做流炎。]
“那個金屬的接收器,是他制造的?”方聆期驚道,“如今也沒人能制造這樣的東西。”
“這是個天才。”柯伊爾評價道,“如果他還活着,足夠在某種程度上改變這個世界。”
[星歷797年,暮月,我們決定離開這個星球,“小茉莉號”完成了它的使命,有緣再見。]
駕駛過星艦的那人,似乎并不是個話多的人,即便是記錄航行日記也只是寥寥幾筆,但這短暫的幾篇航行日記,卻給柯伊爾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聯邦的歷史中從未提到過錄像中出現的人,也從未對當年的實驗室事故做太多的解釋,被時間掩蓋的真相,在百年之後,竟然抽絲剝繭般呈現在他的面前。
“實驗室事故?”方聆期疑惑,“你們聯邦也進行過什麽實驗嗎?”
“我不清楚,這趟回去之後我動用自己的權限查一下,當年的實驗到底是什麽情況。”柯伊爾說,“但是有一點,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你右肩上的芯片,有極大的可能來自于安德維特聯邦。”
方聆期沉吟道:“唔,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柯伊爾:“什麽?”
“記得方遠弘嗎?”方聆期問,“你調查過我的身份,就應該知道他是我的監護人,方遠弘是帝國精神力實驗的技術指導,我小的時候,好像聽實驗室裏的人說過,他來自于安德維特聯邦的瑤臺星。”
原始森林中,米娅騎在一只卡末拉的頭上,穿過濃濃的夜色與茂密的叢林,向着先前星艦墜落的地方趕去,有兩個當地人跟在她的身邊,小七充當了翻譯的角色,坐在她身後的位置上。
白天墜落的星艦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樹林中不知名的昆蟲齊聲鳴叫,空氣中有水霧在彌漫,無名的花朵在安靜地散發着芬芳,米娅從卡末拉的頭上躍下,巨獸彎下腰,停留在原地,米娅躬身鑽入星艦的能源艙門之中,将備用能源帶出,扔在卡末拉的背上捆好。
正要跳上卡末拉的頭,米娅忽然發現,在清白色的月光下,遠處山包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反射着光暈。
“那是什麽?”她示意小七去問當地人。
“那是神的安居之地。”當地人這麽回答。
沿着光暈的方向,米娅一行人很快來到小山包上發光的地方,她才發現這裏有一架巨大的卡末拉骨骼,尖銳的骨頭刺向天空的方向,已經白骨化的頭顱張着嘴,利齒分明,蜿蜒在小山丘邊,當地人卻是虔誠地跪在了地上。
這是一只成年卡末拉的遺體,顯然已經在這裏度過了将近百年的時光,只留下骨骼尚未消散,讓米娅感到震撼的是,這只卡末拉的身體被人從中間切斷了,骨骼的斷口平滑而銳利,像是有人在頃刻之間就将整個巨大的卡末拉斬成兩半。米娅不解,體積如此龐大的巨獸,什麽樣的攻擊,才能恰好将它攔腰斬斷呢。
怪物的骨骼被人刻意擺成守護的姿勢,圍繞着整個小山丘,米娅這才看到,在小山丘上,剛才反射光暈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墓碑。那是一個暗紅色金屬打造的墓碑,在月光中泛着光暈。
在這顆荒涼到被人類遺忘的星球上,孤單的金屬墓碑立在無人知曉的山丘上,米娅的心中莫名就産生了那麽幾分悲涼的意思。墓碑之上,被人用歪歪斜斜的筆跡刻着一個名字。
米娅借着月光,艱難讀出了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路……且言。”
山谷邊,方聆期和柯伊爾靠着艦身,坐在“小茉莉號”堅硬的外殼上。艦身的泥土被柯伊爾剝開,露出光滑锃亮的外殼,他們就這麽躺在巡航艦之上,背靠着艙壁,腳下是寧靜的山谷,仰頭便能看見墨藍色的夜空。
遠離了繁榮的星球,荒星的夜晚能一眼望見周圍的星河璀璨,暗色的天幕上,千萬繁星在深色的蒼穹中彙聚成河,蜿蜒向天邊,撲朔迷離映照着地面仰望蒼穹的人。大小不一的三個月亮被鑲嵌在天空的一角,有無名飛禽擦過月影,橫空鳴叫着。
“這裏真美。”方聆期靠着星艦的外殼,讓自己沉浸在這微涼的夜色中,突然開口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柯伊爾轉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星海是很遼闊的,如果你能去其他星球,你會看到更神奇的景色。”
“可我并不能去其他的星球。”方聆期遺憾道,帝國不會給他太多的自由,他無法去看更遠的星空和更奇異的風景,命運,或是一種更複雜的東西,将他死死地束縛在帝國的桎梏中,無法喘息也無法逃脫。
方聆期偏過頭,去看躺在身邊的柯伊爾,夜色中他看不清對方淺藍色的眼睛,卻能看見對方側臉英俊的輪廓,感受到alpha身上傳來的波風樹葉的香氣。
“你很喜歡波風樹葉?”他問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問題。
柯伊爾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邊,帶着笑意:“說不上喜歡,只能說是習慣。”
“哥哥。”方聆期眨眨眼睛,突然出聲喚道,“給我講講別的星球呗。”
少年柔軟的聲音像羽毛落在柯伊爾的心間,那個常見的稱呼,在此時的夜色中,被少年低聲喚起,忽的就有了那麽幾分暧昧的意味。
柯伊爾忽然覺得,發燒的不是方聆期,而是他自己。
“哥哥?”未能得到他的回應,方聆期又喚了他一聲,似乎是渴望了解其他星球的景象,少年的聲音中還帶了那麽幾分讨好和揶揄的意味,這與任何人描述的方聆期都不同,他見到的是方聆期不為人知的一面,然而人總是貪婪地,總是奢求着想要得到更多別人得不到的東西。
柯伊爾無法拒絕這樣的方聆期,便倚着月色,回憶起自己到過的地方:“位于聯邦如今邊界的雪赫星,終年被白雪覆蓋,那裏的人們,都生活在地下,很少來地表活動。”
“聯邦的南辰星系有一顆行星,我們稱他為朱雀星,那顆星球附近有三顆恒星,星球上有三個太陽,每過十七年才會有短暫的黑夜。”
方聆期從未見過這些星球上的景象,不管是沒有日落的星球,還是終年白雪皚皚的行星,他都未曾涉足,所以柯伊爾說的每一句話,他聽得都很認真。
“還有一個星球,我從未在那裏着陸。”柯伊爾嘆道,“但有人曾經告訴過我,那裏很美。”
方聆期問:“是一顆什麽樣的星球?”
柯伊爾閉上眼睛,回想起記憶中的場景:“從宇宙中看,那是一顆紅色的星球,據說人們在整個星球上種滿了楓樹,他們讓楓葉一年四季都是火紅的樣子。”
“它有名字嗎?”方聆期想象了一下遍地紅色的星球,問道。
“有星球編號,但我遇見過一個孩子,他給那顆星球取名為[楓]。”
柯伊爾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一下,被方聆期捕捉到了這個變化。
“這顆星球在哪裏?”沉默了一會兒,方聆期問。
柯伊爾說:“很久以前就沒有這顆星球了。”
“戰争?”方聆期知道,除了戰争,好像沒有別的什麽,能讓一顆星球憑空消失。
“的确是戰争。”柯伊爾點頭,繼續說,“星歷797年的分裂戰争。”
對方的聲音平和,方聆期卻能憑借着精神力,隐約捕捉到對方情緒的低谷,半晌,他開口認真地道:“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啊。”柯伊爾失笑道,“那是113年前帝國發起的戰争,你今年才十八歲,星歷797年你還沒出生,你有什麽好自責的。”
方聆期搖搖頭,依舊認真地說:“對不起,我為戰争道歉。”
少年認真道歉的模樣,讓柯伊爾不禁想到那天,在星盜的母艦上,方聆期半跪在那個傷痕累累的omega身邊,将軍服外套蓋在那人的身體上。
“你反對戰争。”柯伊爾篤定地說。
方聆期坐起身來,自嘲般地一笑:“沒人會信的,臭名昭著的帝國準将,竟然會反對戰争。”
“我相信。”柯伊爾同樣坐起身,與方聆期并肩,“我只相信我親眼所見的東西,不相信傳言。”
月光溫和地塗抹在少年的發梢,星光落在他的眼底,方聆期擡頭看着柯伊爾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柯伊爾也沒有言語,就這麽陪着他坐在如水的夜色中。
夜風撩起少年的黑發,柯伊爾又嗅到了之前那種,若有若無的草木芬芳,明明只是一種淺淡到随時可以消失在夜風中的氣息,卻讓他再次無法抑制住內心深處叫嚣了許久的沖動。
“我突然覺得就這麽呆在這顆星球上也挺好的。”方聆期環抱着自己的雙腿,将頭枕在雙膝上,偏過頭去看柯伊爾,“我突然不想離開了。”
就這麽待在這顆荒星之上,沒有通訊訊號,無法召喚機甲,就連右肩上的芯片也被切斷了聯系,他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個自由的人,憧憬着一片自由的星空。
“我就感慨一下,可別當真。”方聆期收起目光中的渴望,帶着玩笑的語氣道,他從來就不敢奢求,因為希望被打破的痛苦,他承受過太多次。
他松開雙手,放到身側,剛要順勢躺下,一只手臂從側面伸過來,阻擋他躺下的趨勢,他眼底閃過驚訝,去看身邊的人,身邊的人卻身着月色,順勢将他一攬,低頭吻了下來。
29 心意
方聆期微怔,瞪大了眼睛,感受到對方的吻落在了自己的唇間,帶着不容抗拒的氣息,與地下城通道裏的不同,也不似湖水中的那日,柯伊爾略顯強勢的動作裏帶着溫柔,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向來強大的精神力讓他能捕捉外人的情緒,此時他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燃起的暖意,那是一種他曾經失去的感情,溫和地卻不容置疑地肆虐開來,吞食着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在這近乎被放逐的荒星之上,又何來的理智而言呢,即便是片刻放縱對他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他想也沒想,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備,或許是墜落此地後持續不斷的低燒,又或許說荒星溫柔的夜色模糊了他身上的棱角,他漸漸放松自己的身體,收起所有的戾氣,将自己交給對方,靠在柯伊爾的手臂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默許,柯伊爾伸出空着的手,擡起他的下颌,緩緩加深了這個吻。昆蟲鳴叫的聲音時起時落,夜風自森林深處而來,帶着清新的涼意,問候過樹屋裏不滅的燈火,問候過古木間無名的花,将兩人身上的氣息編織在一起,相逢在一場世外桃源的夢裏。
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裏,沒有戰火,沒有陰謀算計,甚至隔斷了新星際時代的所有科技,足以讓人放下所有的隔閡與顧慮,盡情沉醉在這場短暫的夢裏。
方聆期感受到,此時柯伊爾身上那種alpha信息素的氣息更甚,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無聲地制住他的四肢,幾乎讓他整個人處于一種被動的地位,無力反抗,也不想反抗,只想沉淪于其中。在對方的動作中,他微微仰着脖頸,承受着對方的深吻,火種被點燃,燎原之勢驟起,暖意從心口處向全身蔓延,向他的神志席卷而來。
對方輕而易舉便能撬開他的唇齒,在他的口中留下對方的痕跡,舌尖劃過敏感的上颚,帶來的癢意讓他渾身震顫,笨拙地學着對方的動作去回應,卻在對方強勢的動作中接受着對方的引導。
帝國只教他作戰和仇恨,沒教會他情愛,他不懂什麽是愛,卻在這些時日與對方的相處中,逐漸剝落內心情感的冰封,在這種危險得搖搖欲墜的關系中,食髓知味。他忘記了自己是帝國的戰争工具,忘記了自己被隐藏的omega身份,此時此刻,也只有眼前的人,能漾起他心中的漣漪,所有被隐藏的感情,被淡化的情緒,就在這一刻被全部釋放出來,那種隔着精神網絡傳來的溫暖的情感,大概就是他很久以前求而不得無法理解的愛。
而劇烈的情感翻湧間,一些已經被命運狠狠踐踏過的東西,突然就從記憶的深處被翻檢出來,狠狠地砸到了他的面前。
“乖,別咬。”感受到對方笨拙的動作,柯伊爾向後退開一些,将方聆期垂落頰邊的頭發往後撥了撥。少有的沖動,喚醒了他體內alpha的本能,想也沒想,就沖着少年的薄唇吻下,他做好了被當做無禮之徒的準備,卻沒像想象中那樣被用力推開。
月光映照着少年唇角的水光,方聆期睜開眼睛,眼瞳中帶着濕潤的霧氣,他忽然覺得,不用謝文卿再來提醒,他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
柯伊爾:“……”alpha的信息素在空氣中暴漲,身體的反應他根本無法忽視,某個部分不斷在他的腦海中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證明自己的主權,事實證明,信息素抵抗訓練根本沒用。
柯伊爾伸手擦去少年唇邊的水光,那種草木的芬芳依舊萦繞在他的鼻尖,方聆期的目光依舊有些迷離,少見乖巧的模樣令人心疼,他忍不住調侃道:“你怎麽跟個omega一樣,身上還有香味呢?”
方聆期不着痕跡地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生氣了?”柯伊爾問。
方聆期依舊沒有說話,在柯伊爾看不見的陰影中,他擡手擦去眼角沁出的淚光,将眼底的迷戀收回了心底。
柯伊爾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真當他在生氣,嘗試着去逗他:“方聆期,要不你別回帝國了,跟我回聯邦,我養你啊,保證比帝國待遇好。”
“其實……我不叫方聆期。”方聆期沒計較對方逗弄的話語,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擡起頭,放松身體,躺在了巡航艦的表面上,感覺不舒服,挪了挪,往柯伊爾身上靠了靠。
“啊?”柯伊爾沒反應過來,一方面是因為這句話,另一方面是方聆期對他難得的親近。
“3507號,是我的實驗編號。”方聆期閉上眼睛,解釋道,“古地球時代華夏語言的諧音,07也就是聆期。”
“你……”柯伊爾皺眉,他完全無法想象,少年原有的姓名都已經被剝奪,他感受到自己內心難以抑制的怒意,于是他問道,“那你原來的名字,叫什麽?”
“我不記得了,五歲以前的事情,我都沒什麽印象。”方聆期搖搖頭,發絲掃過柯伊爾的手心,他承諾道,“如果我能想起來,我第一個告訴你。”
“行啊。”柯伊爾笑道,“等你想起來,我等你第一個告訴我。”
山谷的另一端,一團綠色的光暈正在向他們的方向緩緩接近。
“小七?”方聆期問。
小七顯然聽到了自己主人的聲音,空氣中傳來小機器人瘆人的怪笑聲,表示自己聽到了主人的呼喚。
“它的笑聲為什麽聽起來這麽瘆得慌。”柯伊爾有點遺憾地站起身,米娅帶着小七,坐在一只卡末拉的背上,一路攀上山壁,落在“小茉莉號”的艦身上。
方聆期坐起身,茫然道:“不知道,我撿到它的時候它就有這個聲音錄入了,還無法清除。”
“你們在幹什麽?”米娅從遠處走來,嘴角抽搐,她剛一接近這片區域,就感受到空氣中強勢的alpha信息素氣息,比那天在醫務室裏感受到的還要強烈,全是柯伊爾身上信息素的強勁氣息,充滿了強橫的意味,讓她個beta都不想靠近。而借着火把燃起的光,她明顯可以看到方聆期的唇角有些泛紅,柯伊爾的臉上帶着欲蓋彌彰的神色。
這兩人沒救了,米娅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帝國和聯邦水火不容打了一百多年,邊境地區動不動就大動幹戈,兩國媒體常年星網互掐,可如今兩國的主要将領私底下的關系已經不是暧昧能夠形容的了,尤其是斯林安·柯伊爾,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公然調戲傳說中頗有惡名的帝國準将,不過米娅現在最關注的顯然不是這個——
“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去扛備用能源,你倆就在這兒談情說愛?”米娅吼出了聲,驚起林中一群飛鳥,心中暗想,失算了,和這兩個人合作太累了,她手下那群雇傭兵還知道看着她的臉色行事,這兩個人倒好,把她當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