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老二爺踹他,重心沒穩住,差點往後倒下去。
“我眼神也很好!”說着四周一看,“藥酒在書呆手裏。”
彥一在老大爺問自個兒要東西的時候暫時從陰影走出來。
看老大爺拿了藥酒也搬了塊高腳凳,坐老二爺身邊,擡起他小腿就往膝蓋處灑。
頓時一屋子藥酒味兒。
“老二爺崴膝蓋了?”
“沒。”
“那怎麽也擦藥?”
“他受過腳傷而已。”
還很年輕的時候受的傷,膝蓋骨碎裂。
痊愈多少年都一樣,一遇上雨天就跟風濕一樣酸痛,舊病。
夏秋冬還好,春天最難熬,春雨常常一下就是一禮拜。
彥一感慨那樣很辛苦,老大爺打哈哈,說想當時剛傷到的時候于本人才叫痛苦,拉撒都得人照顧,說當時要攙老二爺上廁所,老二爺盛怒,不管身邊有什麽,抄起來就招呼人。
“你信不信你再啰嗦我用這玩意招呼你。”老二爺捏緊了手裏頭藥酒瓶,鎮定自若。
“那你先把我話多的病治了吧,我以前可沒那麽唠叨。”
老二爺捏瓶子的手松了又緊。
原來老大爺也介意過蒼老這回事。
彥一一直以為他是不會回想從前的人。
大雨在第二天就停了,彥一卻因為崴了腳暫時無法外出。
昨兒還得讓老大爺上藥揉膝蓋的老二爺就跟換了個膝蓋,進進出出十分輕松,看得彥一百爪撓心,每回試着站起來走幾步都讓疼痛鑽得直抽抽。
彥一瞬間明白老二爺為何對攙他上廁所的老大爺發脾氣。
事實就是這樣,落自個兒身上了才懂體諒人,不過是崴了腳,就已經相當暴躁了。
一暴躁,就是好幾天。
老大爺給檢查說完全沒事的時候彥一迫不及待原地蹦了幾蹦,一點不疼。
算了算耽擱了這麽些日子,簡直是種浪費,要沒這幺蛾子之前說的那些地方沒準兒早去完回來了。
更暴躁的還在後頭。
家裏來了電話,說都去了四五天了,要沒什麽事就回城裏工作。
彥一想想,到雀銅村玩兒最久的地方,居然是老大爺家的玉米地。
這一早彥一收拾了背包,獨自踏上了山路。
雀銅村最高的山。
出門前和倆大爺打了招呼,老大爺找了個袋子往裏邊塞了幾個紅薯和雞蛋,當點心裝彥一包裏了。
路上回想了下,真挺窩心。
朝霞滿天,越往山上走,白霧越發厚重,掠在皮膚上能留下明晃晃的水漬,有點涼。
彥一按照事前和老大爺問清楚的路線,沒多久便覺着吃力,大汗淋漓,腳脖子隐隐傳來一陣刺痛感。
心想可能是負擔太大,畢竟崴了的地方才剛好,中途找着塊石頭坐下來歇腳,一口氣喝幹了一瓶水。
回頭一看,山下白茫茫一片,壓根看不見已經走了多長的路程。
空曠的四野,煙霧缭繞,就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個兒一人。
靜得有點可怕。
正想接着上路,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清清淺淺的歌聲。
聲音稚嫩,曲子悠揚,漸漸大聲,在這山裏蕩出十分清亮的回聲。
彥一覺着這調子哪裏聽過,說不出來的朦胧熟悉。
而且還是不久前聽過。
原地琢磨的時機,白霧裏有黑影漸進,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眸~
彥一一愣。
眸~~~
往前走了幾步,忽現的牛頭有些突兀,顯然正在吃草,一對大眼盯着彥一,嘴裏還挂着簇綠草,嚼個不停,鼻孔呼呼噴大氣。
“誰?”
彥一讓這嗓子喊回神。
黃牛往彥一的方向走,一路啃地上的草皮,身後跟上來個剛和牛背齊高的小男孩。
手裏牽着牛繩,倆眼睛忽閃忽閃。
彥一還沒出聲,小男孩倒先咯咯笑開了,指着他說:“你不就是那天被糖爺爺老伴撞趴地上打滾還流鼻血的人嗎?!”
彥一頓時覺着這娃娃真面目可憎。
不過卻是聽到了點新鮮的。
“唐爺爺老伴?”
小男孩一點不怕生,依舊嬉皮笑臉,“啊,是啊,糖爺爺老伴。”
“他姓唐?”
“啊?不是,他叫什麽我阿爸和我說過,但是我不記得了,他可喜歡吃糖了,我們村的小孩都管他叫糖爺爺。”
上山目的,彥一是徹底忘了,開始跟着好奇走。
“那另一個呢?”
“糖爺爺說是他老伴,要我們也這麽喊。”
“你和糖爺爺很熟?”
“他路上碰到我經常拿紅薯跟我換糖,糖爺爺老伴說,糖爺爺牙齒掉那麽快就是糖吃多了。”
彥一極理所當然就想起前幾天在小西湖邊,老大爺吃糖的那副享受樣。
“小孩,你叫啥名字?”
男孩笑了笑,說,“嘿,我叫小木。”
清靈的娃娃,笑起來能露出尖尖的虎牙。
“這麽早就到山上放牛?”
“恩。”
“啧你這小身板,要牛不願意回家,你牽得動嘛?”
“以前牽不動,現在熟了,怎麽牽不動。”
“诶那你以前既然都牽不動你還上山放牛啊?”
“糖爺爺幫我牽啊!有時候是糖爺爺老伴。”
越聽越得趣了。
似乎和小屁孩打得挺火熱,一口一糖爺爺叫得真親。
是因為沒有親人在的緣故麽?
“你糖爺爺聽起來很喜歡小孩?”
“糖爺爺老伴也喜歡呀,經常買糖給我們吃,就不給糖爺爺吃。”
“他們沒親戚?”
“這我不知道,但是住很久了倒是真的,我阿爸說他都認識二十多年了,嘿你不知道,糖爺爺可逗了,村裏都知道他幹農活的時候喜歡睡覺,有一次來幫我們家割稻子,睡田邊上,糖爺爺老伴沒看好,讓一翻身翻田溝裏去了,這事整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哈。”
小木就跟山裏的鳥,叽叽喳喳了很久都沒累的意思。
彥一聽着倒也不嫌煩,畢竟他說的每件事否都足夠活生活色,聽着就像呆城裏久了偶然到鄉下呼吸新鮮空氣一樣舒坦。
這當中彥一想明白這些天來偶爾冒出來的違和感是為什麽,聽再多關于老大爺老二爺的事都沒法聽到最讓人想了解的關鍵,比如說最起碼的名字都不知道。
黃牛一路吃過去,越走越遠,小木說到最後忽然發現手裏頭空了,牛繩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在手裏,頓時一慌,再見都沒顧得上招呼,一路小跑往前邊追去了。
彥一就着這角度來了張霧覓人蹤。
全是白的照片,露出個人影,隐隐約約,倒像霧裏看花。
小木趕上牛牽着折回來的時候彥一還沒走,正坐那啃紅薯。
彥一瞥見他,忙從包裏翻出兩個,遞給他。小木起先沒好意思要,彥一說得多了,這才伸手接了,跟彥一一塊坐石頭上吃。
當天彥一從上山到穿過小森林回來,全讓小木帶着。
心想花倆紅薯就雇了個導游,這真比平時去外省旅游劃算得多了。
尤其兩人都是能胡說八道的料,侃起來天上地下無一不全,全然沒了一早獨自上山的無趣,一趟下來直到小森林也沒覺多累,照片拍了一堆。
回來的路上小木唱起了歌,彥一聽了一分辨,那是早上初遇時聽見的那首。
黃牛常發出幾聲叫喊,一聲賽一聲悠長,聽着就是種一唱一和。
聽了會覺着好聽,問是什麽歌,小木說名字就叫童謠,村裏的小孩都會唱,糖爺爺還特意抓了把花生跟他拜師。
彥一終于明白今早上為什麽覺着這歌熟悉了。
喜歡唱歌的老大爺。
喜歡在睡前唱童謠的老大爺。
哈哈。
笑完了突然想起給這娃娃拍張照片留念下今日的愉快。
小木吆喝牛屈下前腿,爬上牛背之後黃牛跟着又站起,牧童騎牛,古老的榕樹下。
拍出來之後讓小木立馬從牛背上跳下來要看,讓挑了張喜歡的,其餘全收進背包。
兩人嘻嘻鬧鬧從山上下來,黃牛慢悠悠走前頭,哞哞唱歌。
夕陽西下。
一進村小木爹抄着根藤就正沖上來,罵罵咧咧:“臭小子又到哪裏瘋去了!牛喂飽了沒有?!居然瘋了一整天你還曉得回來啊你娘都快被你氣死了!”
小木撒開丫狂奔,黃牛站原地一個勁嚼嘴裏東西,盯着看了會,拖着牛繩甩着尾巴接着走。
小木顯然給抽到幾下疼極了,指着牛大喊牛跑了牛跑了!讓小木爹一藤條接着抽,盛怒,你當那牛是你啊!牛那是回家!牛都知道回家的路你連個畜生都不如!
雞飛狗跳。
隔天彥一趁着心情好的當口收拾了下東西,打算明天就回城。
整理照片的時候面上一眼掃過去盡是小木騎牛,細細數了數,四五張,陽光明媚的仲夏,比小木還有鏡頭感的黃牛,背上是個生龍活虎的牛犢,哈。
這一趟下鄉收獲不小。
老大爺和老大爺的照片成了壓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