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險路
等燕歸終于看清了沈雲辭那張半掩在散亂長發間的臉時, 他的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 張了張嘴,卻發現說話也變成了一件很難的事情:“喂——”
只一個音節, 便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沈雲辭此時雙目合上,氣息微弱得幾乎不太看得出來。他臉上沾着一道長長的血跡,從臉頰開始一直延伸到領口裏去,在比平常更顯蒼白的皮膚上變得格外讓人驚心。
然而,這大概已經是他全身上下沾染血跡最少的地方了。
再往下看去, 那素白的衣衫之上盡是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跡,一時間燕歸即使想去把沈雲辭撈起來,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處下手。
到底放生什麽事情了?燕歸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然,他只是酒後稍稍醉了那麽一會兒, 沈雲辭怎麽就變成這般模樣了?他恍惚中甚至有種錯覺,好像最近十幾天來的事情都只是一場夢境而已,而此時此刻他又從溫暖的夢境中跌落, 在現實中摔了個結結實實的跟頭。
不是燕歸喜歡亂想, 只是事情轉變得太快,他實在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就這樣愣在這裏的話肯定不是個辦法,燕歸淺淺吸了一口氣, 半蹲下去挑了個血跡沒有那麽密集的地方, 準備先把沈雲辭弄起來再說。
但是在手掌觸及到沈雲辭身體的那一瞬間,燕歸就明白過來,沈雲辭的傷勢可能比他眼睛所看到的要更加嚴重。
即使是血跡最稀疏的地方, 衣物也已經半是濕透的狀态。燕歸在碰到沈雲辭的皮膚之前,先摸到了滿手混雜着溫熱血液的鱗片。那些鱗片仿佛失去了憑依般,并不牢固的附着在沈雲辭的皮膚之上,只要稍稍一碰便會伴随着鮮血一同脫落。
沈雲辭現在明明是人形狀态,卻有鱗片顯現在外,說明他已經連兩種形态之間的轉換都無法完全控制了。而且再看這些鱗片的脆弱的狀态,跟往常那堅硬而光澤的龍鱗根本無法相提并論,任誰都能看出沈雲辭如今究竟有多虛弱。
燕歸此刻既不敢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也不敢再松手退回去。他感覺自己只要一撒手,那周圍的一大片鱗片大概就會全都掉下來了。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臆想的畫面——仿佛随着那些鱗片的不斷脫落,沈雲辭整個身體仿佛都全部變成了鱗片所構成的軀殼,只要輕輕一碰,便會瞬間脫落坍塌,徹底消失無蹤。
不行不行,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燕歸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得先把沈雲辭弄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看目前的狀況,燕歸也沒辦法憑空推測出些什麽,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有危險,還是走為上策。
他已經把手上的動作放得足夠輕了,但這個過程中還是無可避免的碰落了不少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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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已經滿是鮮血的燕歸,最後已經側過臉去,不忍再看沈雲辭。
他從來沒有覺得,将一個人扶起來會是這麽漫長,又這麽困難的一件事情。剛剛扶到一半的時候,燕歸額頭上已經滲出薄薄一層汗,雖然一大半來自于他心理上的負擔。
等到沈雲辭差不多能夠直起背的時候,他忽然咳嗽一聲,随即吐出了一口暗紅的血。
燕歸的動作因為這一聲咳嗽停了下來,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動,他小聲試着問了一句:“你現在醒過來了嗎?”
沒想到這回沈雲辭竟然是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擡手抹去唇角的血跡,雙唇瞬間顯露出蒼白的色彩來。像是稍稍緩了一口氣,他方才開口,以一種很慢的語速回答道:“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先回去。”
即使沈雲辭說話的時候語速已經可以放得很慢,但燕歸還是從中聽出了他竭力掩藏的顫抖。
那是因為疼痛而無法抑制的顫音。
“別發愣。”沈雲辭的聲音再次傳來,他伸手抓住燕歸的手臂,忽然一下借力站起了身來。
他的聲音微微晃了晃,之後才算是勉強穩住。但是他這麽突然一使力,身上那些新掉的舊掉的鱗片,有些就順着袖口落了出來,往往還帶着一小灘粘稠的血跡。
燕歸取出之前沈雲辭留下的外衣,順手披在他的身上,擋住被血跡大片浸透的衣物。然後他伸手扣住沈雲辭勉強還算是沒什麽傷的手腕,朝他一點頭:“走了。”
沈雲辭點點頭,面色在無數的血跡的映襯下顯得蒼白無比,但唯有那雙眸子裏的光芒依舊如同星辰不滅。
能夠重新睜開眼睛,就已經是他賭贏了第一盤。
還存着機會,還未曾走到絕路,還有……燕歸在他身邊。
在剛才的地動山搖之後,金麟王都原本很是熱鬧的夜晚,此時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些燈火熄滅在了突如其來的地震之中,絢麗的煙火也停止了綻放。
月色之下的雲層之中,燕歸帶着沈雲辭在其中穿行。
金色光芒所組成的護盾将兩人牢牢擋在其中,就連一絲風也無法透進來。燕歸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心裏早就七上八下了,看沈雲辭的樣子,他都覺得一陣勁風就能把沈雲辭給吹垮。
等燕歸終于回到鎮北王府的桃源苑,也就是他暫居的地方時,他急匆匆的推開房門,朝着裏面喊了一聲十七的名字。
“這是怎麽了?”十七這段時間恢複得不錯,所以一直以近似正常人的狀态呆在外面,沒有繼續在燕歸的識海之中修養。此時他一眼就看到燕歸扶着渾身是血的沈雲辭進來,頓時臉上也是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我還不知道。”燕歸搖了搖頭,先把沈雲辭扶到床上。
但是沈雲辭擺了擺手,只是靠着床邊坐了下來,并沒有打算直接躺下。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像是在忍受不斷湧現的疼痛,慢慢開口:“有些事情我得先安排了,否則一會兒可能就來不及說了。”
“你瞎說什麽……”燕歸話剛說了一半,卻是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沈雲辭現在就是這麽一個可能随時會出事的狀态,而且如果不是被逼到毫無退路,相信以沈雲辭的性格也局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這時候燕歸其實是很慌的,相對來說十七就顯得更冷靜,也更加老練一些。
“你說你的就行,聽着呢。”十七頭都沒擡,就對沈雲辭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走到屋子裏的某個角落翻了翻,翻出一大卷繃帶來。
雖然還沒有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但是十七一眼就看出沈雲辭現在身上的傷,應該不是他們手邊的藥能治好的。否則以沈雲辭以往的作風,應該一開始就給自己做了處理,不會就這麽滿身流着血回來。
那既然藥沒有用,就只能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止血了。
“時間不多,我也就不講得太詳細了。”沈雲辭每說一句話都需要稍微停歇一下,顯然是狀态差到了極點,“我遇到了還沒死透的百裏弘,被他用東西困住,最後只能拼死一搏。不過幸好我身上還有一枚斬仙劍殘片,讓我不至于馬上死掉,但是斬仙劍與我本身的體質相沖,效果也就止步于此了。”
十七一邊聽着,一邊将手上的繃帶扔給了燕歸,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去幫沈雲辭綁一下。他自己則走過去擡起沈雲辭的右手,把了個脈。
把脈的過程中,十七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所以說,你就把自己的丹田、經脈、紫府什麽的全都給炸了?說實話是個醫師看着你這傷大概都想直接放棄了。”
提到自己的身世,沈雲辭的語氣倒是很平淡:“我知道狀況很糟糕,但是如果我不這麽做,龍筋就會被百裏弘抽出來,那樣的話我會比現在更慘。況且還沒那麽糟糕,這身體雖然差不多被掏空了,但再活個半年應該還是可以的。”
“半年?”燕歸本來拿着繃帶,正在考慮從哪裏下手給沈雲辭包紮,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慌之中。
沈雲辭的語氣平淡,但掩蓋不了他口中說出的事實。
“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确實是只剩下半年了。”沈雲辭忽然擡眸看向燕歸,裏面的光芒灼灼,“但我沒打算等死,還有很多事情我沒做完,若是就這麽死了,豈不是太虧了。”
燕歸看着那目光,心頭也不知道是湧上一股什麽樣的情緒。
但是他知道,不管那情緒到底是什麽,最後都變成了同樣的一個念頭——他不想讓沈雲辭就這麽死掉,他想救沈雲辭。
“我,和你一起。”被那念頭所驅使着,燕歸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半年時間,正如沈雲辭所說的那樣,不可能坐以待斃。總要去試試看的,萬一成功了呢?
十七倒是滿眼冷靜的看了兩人一眼:“那你們有方向嗎?只有半年,可沒有給你們瞎碰運氣的機會。”
“靈初界的東西,是沒有用的。”沈雲辭閉了一下眼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很難,“必須是來自上界的……”
“我就知道。”十七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實話,我這裏倒是有條路可以走,但是這條路很難,走不好的話你們可能會把自己提前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