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極度震驚之後,卡尼亞斯拎起希德的衣領,把他從位置上半提起來。
“誰教你這麽說的?也是佩裏?”
希德哼了一聲:“我自學……”成才。
後邊兩個字他沒有說,因為卡尼亞斯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把他的自我吹噓掐滅了在喉嚨裏。
像是之前不帶他一起去北海熱林那樣,把他當小孩子。
這讓聖子大人很生氣,他覺得卡尼亞斯還是小瞧他了。
他一拍桌子,給自己壯膽。
接着,他再次豪言壯語——
“我成年了,你不能這麽對我。”
卡尼亞斯既好氣又好笑:“成年——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在柯特妮的店裏,你現在已經被那個酒鬼擄走了。賣到窮鄉僻壤裏,給人幹最累最髒的活。”
希德本來就不擅長和他辯駁邏輯上的東西,更何況他現在暈乎乎的,一大半的腦細胞都還泡在酒精裏睡覺。
熊兇巴巴地瞪着他,支吾了大半天,而後,緩緩伸出兩只爪子:“……你再兇我,我就封印你。”
卡尼亞斯原本板着臉,聽到這句話差點破功。
聖子大人卻越想越覺得他的威脅真有魄力,于是在掌心上聚集兩顆耀武揚威的六芒星光符文,以增加氣勢。
覺悟吧,可惡的黑暗生物!
卡尼亞斯抓住他兩只爪子,往手心上一按,将魔紋驅散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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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反應慢半拍的聖子大人還未反應過來,卡尼亞斯又将他胳膊拉過頭頂,縛住他的雙手。
卡尼亞斯看好戲似的說:“你再封印試試?”
希德憤怒地盯着卡尼亞斯。冷酷無情的聖騎士無動于衷。
但天無絕人之路,何況是熊。
經過深思熟慮,他——
這個矜貴高傲的聖子大人使出一招蠻熊沖撞,往卡尼亞斯的懷裏撲過去。
對于醉酒中的聖子,任何人都無法預測其行為。卡尼亞斯猝不及防地被熊腦袋撞到了地上。
希德倒在卡尼亞斯懷裏,迅速爬起來,騎在他身上,用雙手抵住他的肩膀,得意地笑了。
“封印你!看你怎麽去找樂子……”他嘀咕道。
卡尼亞斯盯了他片刻,撐住地板,輕輕松松地坐起來。
他一手托住希德的背,抱着希德坐回到吧臺邊的轉椅上。
聖子大人很輕,想靠那種身材控制住他,還不如靠撒嬌。
卡尼亞斯瞧着懷裏目光呆滞的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希德眼眶漸漸濕潤,仿佛下一刻就要淚水決堤。
他一怔,伸手從吧臺後邊的櫃子裏扯出紙巾,輕輕按住希德的眼角,放柔了聲音哄:“怎麽哭了?”
“之前說要當我的聖騎長,後腳就溜走了,”希德抽了抽鼻子,帶着些鼻音,“你就算是玩一玩,你為什麽騙人不騙到底?你說幾句好話,我當時就放你進來了。”
卡尼亞斯沉默片刻,告訴他事實:“認識你之後,我沒去找過別人。”
“我不信。”聖子大人不領情,“除非你有病。”
卡尼亞斯被他一杠,按了按眉頭,嘆氣:“……對,我有病。”
他的肋骨在別人那裏,心也在別人那裏,怎麽會沒病。
當初他是見了鬼才會和希德開那種玩笑,如今這個小朋友才會連他的真話都不肯相信了。
希德心情更奇妙了。他趁着酒勁窮追猛打,揪住卡尼亞斯的衣服,開始興師問罪:“你是有病,搞那種草率的告白,就敢親我……”
“告白?”卡尼亞斯搖頭,“那不算告白——”
他原本打算尋找一個更浪漫的形式,比方說,在希德的生日夜那樣。
“那你就是連告白都沒有。”
卡尼亞斯心裏一軟:“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輕率地對待您的感情。”
看到紅了鼻子的聖子大人,他連為自己辯駁的心都沒有了。
确實如此。他輕吻希德的時候,希德是很順從他的——但他沒有考慮到,在自己跟前,聖子大人會特別特別地聽話。
去年在蒂亞戈山嶺,他們只是萍水之交而已。但對于他在山洞裏最冒犯的舉動,希德甚至都沒有推開他。
希德聽到道歉,非但沒有降火,反而怒氣沖天地用手掌糊住了他的臉。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重點不是這個!你給弗萊娅、勞拉、瓊安……那麽多人寫過情書,我呢!?”被果酒沖昏了頭的小聖子攥着他的衣領,頂着他的鼻子,生氣地問,“我連一個字都沒見到,你就敢親我?”
希德很生氣。
很生氣很生氣。
他可以接受卡尼亞斯過去生活不檢點,可以接受他有那麽多漂漂亮亮的前女友。
但是他不能接受,卡尼亞斯連泡妞必備的情書都不給他寫,那對他太不公平了。至少騙他入套也需要誘餌,可是現在卡尼亞斯連個魚餌的影子都沒給他看。
這讓他怎麽乖乖掉進陷阱裏?
“……”
卡尼亞斯完全愣住了。
如果希德不提這件事,他都快忘記那個死人之前都幹了什麽。
他往人類的記憶裏搜尋一番,得出了結論。
好像确實如此。
但——他上哪去學那麽多肉麻的話?
他無奈地問:“您想要多少?”
希德輕飄飄地笑:“得一萬起步。”
“……好,我馬上去寫。”
卡尼亞斯揉着熊腦袋,想到今晚大概地通宵,忍不住用了一點力氣。
希德沒再發火。他見吵完架,得到卡尼亞斯的道歉與一封情書,戰果頗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
卡尼亞斯瞧着他,忍不住嘴角一彎:“您困了?”
希德點頭。
聖騎士覆在他腦袋上的手稍稍用力,讓聖子大人靠在自己懷裏。
酒精纏繞在希德的腦海裏,令這個酒場菜鳥有點頭疼,擰緊了眉毛。卡尼亞斯輕緩地按壓揉捏聖子的肩膀和脊背,令他能夠睡得舒服一些。
很快,卡尼亞斯的懷裏傳來了清淺平緩的呼吸聲。
卡尼亞斯又給他的熊順了會兒毛,擡手扔出一個破解咒,将通往附在樓梯間鎖鏈上的靜音法陣消除。
房門一開,失重的柯特妮和老爹從樓梯間裏沖了出來,差點摔倒在地。
似乎被巨響吵到了耳朵,希德蹭了蹭卡尼亞斯的胸膛,在睡夢裏吐了幾個斷斷續續的咒文,變成一只小熊貓窩在他懷裏,掃把一樣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半空中蕩着。
卡尼亞斯點了一下小熊貓的鼻尖。
偷聽到現在的柯特妮讪笑着提起老爹:“您請繼續,您請繼續。我們這就上樓,不打擾二位。”
盡管怕得幾乎想腳底抹油,她還是在心裏尖叫。
就像追了大半個月的歌舞劇終于演到最後一幕,她簡直要感激涕零。
卡尼亞斯回公寓前将鑰匙抛給柯特妮,柯特妮連忙接住。
于是,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萬年老處男·情書練習生涯長達零個月·僞·卡尼亞斯,捏起一支羽毛筆,坐在沙發上,為他的萬字情書,開始苦思冥想。
怎麽辦。
他不會寫。
明天就要交差。
挺急的。
……
希德醒過來時,又記起了昨夜裏他幹出的傻事。
在變形咒的效果下睡眠質量并不太好,所以昨天回公寓的時候,卡尼亞斯不知道是怎麽哄的,讓半夢半醒的希德又把法咒解除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将水晶球裏的熒光重新聚集,拉開窗簾,正要伸個懶腰,驀然發覺——院子裏含苞待放的風信子全部開了花。
去年初秋時節卡尼亞斯把魔法種子種下去,算一算時間,這幾天确實就是初綻的花期。
希德推開房門,在他腳下發現一行文字。
是卡尼亞斯的字跡。
他将腳挪開,這行文字衍生成一個短句。
——致希德·切爾特,
随後,幾秒鐘的間隔,在這行字的末尾又形成一句話。
——見信如晤。
——我在零點起筆,給你寫這封信。這是你要的一萬個單詞。
……
希德立即察覺到這是什麽東西。
他屏住呼吸,跟随文字顯現的軌跡與鐘擺的聲響,在客廳裏緩慢地移動。
——我想起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去年的今天,是我搬進公寓的第一天。
——那時候的希德·切爾特,是一個剛滿十七周歲的小朋友。
聖騎士充滿魅惑力的鋼筆字蜿蜒曲折,從地上攀援到牆壁,這句話正巧寫在希德一年前的身高線上。
……是坐着輪椅的身高。
——現在您已經長到這兒了。
字跡往上竄了一大截。
——真是不容易。
希德努力無視他話語裏的調侃。
……
這封情書至少也有三萬多字,卡尼亞斯把希德的閱讀速度掐得很準。等到他看到最後的“卡尼亞斯·奧爾德”的落款,擺鐘響起長鳴,希德擡起頭,看到時鐘已經指向正午。
整個客廳的牆壁與地板都是卡尼亞斯的字跡,蔓延到各個角落的字跡組成玫瑰的形狀,這些都是他們的回憶。
而希德讀完時,正好停在通往後院走廊的木門前。
托比蹲在他腳邊。希德轉開了把手,金燦燦的光從門縫裏洩進來。
滿園風信子的搖曳與燦爛的陽光裏,他的聖騎士站在中央,手捧一束鮮花,撥開花叢,向他走過來。
希德垂着頭,望見那條被花簇擁的影子靠近。
“您該給我些時間,您從來不跟我說想要什麽,我得好好猜一猜。”他聽見卡尼亞斯說,“我聽您的。”
卡尼亞斯第一次無從得知希德的想法。
希德未曾在他面前提過正經的要求。從來都是他給什麽,希德就要什麽。
希德呆了很久,才回過神。
他從戒指裏取出等候多時的玫瑰。
“我——想和你換朵花。”他把玫瑰遞過去,很小聲地說,确保托比聽不見,“我喜歡你的那一朵。”
卡尼亞斯接過玫瑰,将風信子遞給希德。
他也放低聲音:“我也喜歡您的這一朵花。”
“其他的,我都答應你。”希德捏了捏衣角,“聖騎士長不行,那是底線。”
卡尼亞斯颔首。他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我可以吻你了嗎?”
希德差點把手裏的風信子掉下去。他心不在焉地轉着紙條,說:“……可以。”
卡尼亞斯低下頭,慢慢靠近希德,他的鼻腔被鮮花的馨香沖斥。卡尼亞斯不想吓到希德,只捧住他的臉龐,輕輕在他唇邊蹭了一下。
聖騎士的力道很輕,但這也足以令希德臉紅心跳。
怪不得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卡尼亞斯,這個人那麽溫柔。
但現在是他的了。
靜谧的後院裏,風信子燦爛得宛如晨曦。
只剩下一個突兀的聲音窸窸窣窣。
“……托比不要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