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希德覺得他的室友可能還會讀心術。
所以沒把那只熊從灌木叢裏拎出來,也沒對他發燒耍無賴發表評論,現在又替他擰開難搞的牛奶瓶。
“我要去聖院一趟。”青年問,“您想留在公寓嗎?”
清晨聖院的信差送來了聖騎士的胸徽、印章和各類衣裝。這意味着他已經正式成為聖騎士。
照鉑金之座的規定,卡尼亞斯今天必須去聖院報道。
希德一想起騎士團那些人的臭脾氣,眼皮一跳:“我也要去。”
卡尼亞斯揉了揉小聖子的腦袋。
“轉過去,我替您梳頭。”
希德躲開他的手,彎腰把腿抱起來,放在木板上,撐着地板轉過身,背對青年。
卡尼亞斯從回廊盡頭的收納箱裏取出木梳、鏡子以及一小盒頭飾。他把鏡子遞給聖子,捧起少年的銀發,将梳齒插進綢緞般的發絲中。
希德裝作一本正經地喝牛奶,偷偷把鏡子往上偏過一個角度,從銀鏡裏看卡尼亞斯。
青年鼻梁挺拔,一簇海藻般的鴉發蜷在白皙的額間,垂着眼時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深深淺淺的血色,俊美得恍若教堂裏的聖徒石雕。
怪不得學院裏那麽多人喜歡他。
希德暗想。
卡尼亞斯将鑽石花從頭到尾別好,鑽石的光芒閃爍成一條亮線,仿佛伏于發辮的龍骨。他根骨分明的手托住銀辮,從少年腦後撫到末端,像是在品鑒一段貴族莊園特供的绮麗絲綢。
随後他擡起頭,通過鏡子瞧着聖子幼鹿般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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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殿下。”
希德用鏡子左右觀察,見卡尼亞斯和女仆長平日裏給他編的蠍子辮一模一樣,好奇地問:“你怎麽會的?”
“系主任女士托我照顧您。”
維拉為了讓卡尼亞斯成為聖子大人合格的室友,特地将女仆長請到學校,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教他如何給希德編發。
希德放下鏡子,莫名有點低落。
他兀自發着呆,心裏想到女仆長,習慣性地朝卡尼亞斯伸出雙手。
卡尼亞斯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希德是要自己把他抱起來。
希德等了好久,也不見卡尼亞斯有動靜,也猛然驚覺。
他不是坐在切爾特的府邸裏。站在面前的人也不是把他當作親兒子養的女仆長。
希德覺得剛剛喝的牛奶大概全進了他腦子。
現在把手收回來還有救嗎?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松脂氣息。青年的胳膊穿過他膝下的刺繡雪袍,将他從地板上托起來。
希德覺得剛進腦子的牛奶又嘭一聲炸成了爆米花。
木鳥落到地上,化為輪椅。
把小聖子放下之前,卡尼亞斯瞥見少年形狀漂亮的耳朵又泛起花兒似的粉紅。
讓他很想捏一捏。
聖院的典籍庫外籠着一層淡金色的紗幔。當微風穿過象牙回廊,浮動的輕紗會泛起起時鐘指針的流光。
巨大的石拱書架前飛舞着聖院豢養的元素小精靈。它們是由最純淨的魔素組成的生物。
希德吩咐它們将最頂層的一本絨面硬皮書拿下來,交給卡尼亞斯。
“收起來,這對你會有些效果。”希德悄聲對他說,“別和別人提你的症狀,尤其是聖院的供職者。”
卡尼亞斯颔首,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
典籍庫空闊無人,回聲可以繞着石柱一路攀上繪有聖畫的大理石錐頂。
他轉過頭去,一名身着白銀盔甲的男子來到了典籍庫的大門前。
男人看起來約莫三十幾歲,一半臉被擋在盔甲的陰影裏,眼睛是南部沙鄉獨有的堅毅的灰藍。他留着絡腮胡,步子沉穩,一言不發地走到卡尼亞斯面前,刀子似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這就是殿下舉薦的聖騎士?”男人瞧着他冷笑,“我聽說足下前幾日把騎士學院的學生打了?”
希德已将輪椅轉過來,看到來者,蹙緊了眉頭:“諾斯。”
湯姆·諾斯,目前鉑金之座騎士團最有名望的騎士,也是一年後最有可能成為聖騎長的人選之一。
諾斯觑他一眼,沒理會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将注意力轉回他身旁的青年。
“霍華德牧師和我說過了,如今帝國邊境已經淪落為惡魔和亡靈的栖息地。如果騎士團再進來花拳繡腿的雜魚,不僅是我,教皇和主教們都會感到困擾。”這名硬朗的騎士又往卡尼亞斯逼近一步,幾乎碰到他的鼻梁,“閣下,您的姓氏叫作奧爾德,對吧?據說您父親曾是個軍官。”
諾斯的語氣帶着惡意的揶揄。
青年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不做出任何表态。
諾斯忽然笑了,退回到原先的距離,用滿是老繭的手點了點胸前的騎士金徽。
“看看這個,我的兄弟。”他譏諷道,“這裏的聖騎士大多是騎士學院出身。他們畢業之後,被下放到帝國各教堂游歷,劍下斬殺的惡魔比你看過的女人還多。等到他們殺了一座小山那麽高的黑暗生物,經過十二道聖院之柱的考驗,才能接過你胸前這枚徽章。有多少人慘死于亡靈的惡爪,你知道麽,閣下?這是你在‘公主塔’學院永遠學不到——”
“諾斯,你還沒成為聖騎士長。”
希德打斷他,眸色冰冷。
聖騎士團名義上是他的部署。諾斯平時仗着威望胡亂發號施令,他和主教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諾斯會刁難卡尼亞斯,他明白大致是什麽緣故,當然不是因為黑暗勢力的壯大,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誰都會說。
卡尼亞斯是通過他的推薦直接空降的聖騎士。和卡尼亞斯杠上就等于是直接站在了他的對立面。而主教們正好需要這種“剛正不阿”、“公私分明”的騎士長。
希德正想再教訓一下這個居心不良的騎士,卻感覺到輪椅被往後拉去,趕緊握住扶手。
他轉過頭,看到居高臨下的卡尼亞斯将手搭着輪椅上沿,半斂着深沉的眼,似乎在思索什麽可怕的東西。
那大概是錯覺。希德心想。
青年輕語道:“不必您費心。我來和他說。”
小聖子兇人的時候很可愛。
所以他一向不喜歡讓希德擋在他跟前和別人吵架,那會給他一種錯覺——
沒等吵出結果,他家的聖子就會哭鼻子。
……
哭給他一個人看不就夠了?
這陰暗的念頭在他眸底轉瞬即逝。
希德還要出聲,卡尼亞斯順勢捏一下他的耳垂,少年睜大眼睛瞪他,卻說不出話了。
卡尼亞斯這才看向諾斯,嘴角懸着一慣的假笑。
“閣下想讓我怎麽做?”
從方才開始,諾斯一直在閉目養神,聽到卡尼亞斯開口,才正眼看他。
“我喜歡直爽的人。”中年人壓低了嗓音,“我的要求不高。最近傭兵公會新增了幾個黃金委托,我們鉑金之座已經完成兩個。先生,我希望您也能去完成一個,無論是怎樣的形式,雇傭傭兵團或者親自出手都可以,得讓聖院看到您的實力。”
黃金委托是傭兵公會最高級別的委托令,一般不會有太多留存。
只是近幾日來,伴随着失語海下位面封印的解除與普魯維爾的失蹤,黑暗森林、惡鬼谷等地的惡魔與亡靈一股腦地湧了出來,就連西域雪山之森的精靈也為抵禦亡靈侵襲而精疲力竭,帝國周邊的狀況則更為慘烈。
為此公會才特地以朝廷名義發布數道黃金委托,意圖以重金募集勇士,掃除邊境動亂。
卡尼亞斯問:“只要完成?”
“是的。有時候背景與金錢也是實力的一種。”
“好。閣下慢走。”
諾斯被冷不防發了逐客令,頗有些始料未及。他瞪着卡尼亞斯冷哼,轉身離去,卻在心頭一嗤。
軟蛋。
他調查過卡尼亞斯的家境。
奧爾德男爵莊園裏的積蓄早就在最近三年被這個花天酒地的公子哥花光了,縱使傾家蕩産,也無法征調唯一能夠與聖騎士并肩、最富盛名的鐵玫瑰傭兵團。
要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硬着頭皮自己上,那就更有好戲看了。
他等不及那個小白臉被惡魔族啃成骨頭的模樣。
待諾斯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卡尼亞斯低下頭,讓聖子稍等片刻。
希德仍舊沉浸在青年在他耳垂上那輕輕的一捏,恍恍惚惚地同意了。
卡尼亞斯一彎嘴角,提着佩劍,無聲跟上諾斯的腳步。
今日的聖禱會已然落幕,回廊上只有零星幾位牧師。
卡尼亞斯垂頭走着,漫不經心,待諾斯晃入偏僻的小後花園,掌心壓住劍柄,疾若雷電地抽出一道冷白。
霎時間殺氣沖天,冰冷刺骨的壓迫籠罩整座花園。
諾斯瞪大了眼睛,正要轉身禦敵,背部一陣劇痛,被撞飛出去,摔在地上。
他的白銀盔甲上的附魔紋頃刻碎成齑粉,蛛網般的裂紋布滿最堅硬的金屬,秘銀墜飾化為碎屑散了一地。
這是最惡意的襲擊。
失去聖騎士的護甲,此時他與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沒什麽區別。
倉皇的諾斯還不知自己是惹怒了哪位名震四海的劍客,正要爬起來逃跑,一柄新發于硎的寶劍噌的一聲沒入他耳旁的岩石。
從裂縫裏蹦出來的小石子調皮地彈了一下他的臉,登時将這位威風赫赫的聖騎士吓得魂飛天外。
恐懼扼住了諾斯求救的欲望,他戰栗地轉過臉,朝上方看去。
那個幾分鐘前還被他嘲諷過的小白臉,正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我聽說貴騎士團以拳頭争取話語權。太好了,我也喜歡爽快的人。”黑發血眸的貴族青年英俊如惡魔,一字一句地低語着,語氣低沉而輕快。
“從前的事——您多少照顧過殿下一點,我不追究。從現在起,請閣下避開聖子大人行走,因為您似乎對他挺有意見,他也不大喜歡您。
“假如被我發現,您看到他一眼,我就剜掉您一只眼睛;您說他一句壞話,我就把這把劍沿着您的喉嚨插下去。
“諾斯先生,明白了嗎?您抖得厲害。要是漏聽了幾句話,我可以給您再從頭到尾交代一遍。
“我不厭惡麻煩,但厭惡不自量力的跳蚤妄圖染指我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