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幾個皇家騎士學院的畢業班生提了一瓶伏特加,立在聖院門口的石階上,激烈探讨着帝國學院的學妹。
據他們中某人的親表妹透露,莉茜雅·懷特仍舊是當仁不讓的第一美人,可惜人家名花有主,年紀輕輕就已是切爾特繼承人的未婚妻;一年級也有幾個潛力股,其中屬瓊斯家的小姐最為優雅端莊。
同時,少女為他表哥送來的情報中,還被塞進了令他們震驚得想要倒立的言論——
如果把同性也算進去,興許他們的聖子大人才更勝一籌。
他們面面相觑。
“贊美布萊克将軍穿了三天沒換的內褲,你确定你妹妹視力正常嗎?”一人嗤笑道。
朗讀信件的見習騎士撓了撓腦袋:“據說聖子殿下獨自一人救了幾乎整座帝國學院……”
如果說希德的入學是一個契機,那麽蒂亞戈山嶺事件就是導火索。
自此以後,帝國學院的學生對于光明聖子的看法都産生了或多或少的改變。
在希德入學之前,幾乎人人未曾見過被關在聖院長達七年的聖子。
如果傳說中的冷面修羅是那個白皙漂亮的男孩——
未免也……
太滑稽了一點?
可騎士們并不知道,他們日後輔佐的聖子長了一張什麽人模狗樣的臉。
一人慢條斯理道:“只是因為那群娘泡法師比我家的狗還要弱不禁風,洛洛至少能撕掉亡靈士兵一只胳膊,他們能嗎?”
另一人拍起手:“在他們唱完歌前,你家洛洛至少能把他們啃成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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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們捧腹大笑。
帝國學院的姑娘是騎士眼中的七色花,帝國學院的漢子是騎士眼中的牛糞。他們讨厭牛糞,更讨厭插着鮮花的牛糞。
突然,年輕人閉上了嘴巴。
有人正從走廊的盡頭走來。锃亮的地板傳來空曠的回響。
咚的一聲。
那步伐過于沉穩。甚至未見來人,就使他們惶恐不安。
幾人将手按在佩劍上。
今天輪到他們來聖院執勤,但他們開了半天的小差。在迂腐刻板的修士撞見他們的差錯以前,騎士必須迅速打暈那些人的腦袋。
但當緊張慌亂的年輕人在角落裏窺見來者的面孔後,笑得樂不可支,邁着大步,耀武揚威地從陰影裏走出來。
“卡尼亞斯!聖院可沒有你的小姑娘!”
黑發青年望了騎士一眼,繞開他們。
卡尼亞斯是皇家騎士學院最讨厭的牛糞。這些人大多還是未破處的單身漢,可他們面前的讨厭鬼卻已是萬花叢中過。
他們彼此對視,提着劍緊跟上卡尼亞斯。
青年似乎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穿過聖院外圍長達百餘米的圓形回廊,來到虛妄之間外的花園。
大門前擺放着一張擺放各類聖辭的石桌,年長的牧師在石桌後閉目小憩,高處萬花筒狀圓窗在周身莊嚴地投下雕花似的陽光。
“午安,霍華德牧師。這是聖子大人托我轉交給您的信件。”
卡尼亞斯脫下兜帽,将一封信放在聖辭上。
白發皤然的老者擡起頭,遲鈍的目光掠過他的臉頰,從抽屜裏取出小刀,裁開火漆封。
這是一封舉薦信,推舉卡尼亞斯·奧爾德成為聖騎士,舉薦人是他們的光明聖子希德·切爾特。
光明咒術可以緩解他受到的黑暗侵蝕,但那是受到聖院保護的魔法。僅作為帝國學院的學生,即便表現再為出色,也無法接觸到教堂裏所供奉的咒文。
希德擔心——盡管只是萬一,萬一自己去了黑暗神殿以後,卡尼亞斯仍舊未能擺脫黑暗氣息的糾纏,于是寫下了這封信。
它能夠讓卡尼亞斯無需通過身份、信仰與實力的檢驗,免試過關,成為聖騎士團的一員。
霍華德與卡尼亞斯的身後傳來抽氣聲。
騎士學院的學子正在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加入聖院的鉑金之座騎士團,可是他們學院最好的出路之一了。
最近幾個月,六年來學科全A的尖子生為了幾個聖騎士保送名額,背着行囊提着騎士劍,翻過千山萬水跑去西方北方犄角旮旯的小教堂裏實習掙資歷,回來的時候不是被凍脫一層皮,就是曬成了黑炭。
還得寫五張羊皮紙那——麽長的論文!
結果這些優等生争得頭破血流的職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就憑着一封信輕松到手了?
嫉妒使他們面目扭曲。
性情沖動的見習騎士窺見了紙頁一角,忍不住叫起來:“卡尼亞斯,卡尼亞斯,我聽說了!你傍上聖子大人的大腿,是不是因為聖騎士這個身份更方便你泡妞?!”
霍華德蹙了一下眉頭,那年輕人察覺到氣氛變冷,立馬挺直軀幹。
霍華德将渾濁的目光重新放回書信上。他是管理騎士團事務的牧師,負責審查入職人員。
他看完信件,鏡片後面那雙眼珠往上瞧過去:“尊敬的奧爾德先生,今天教皇陛下不在聖院,我無法立刻完成信息錄入。您若是帶好了資料,請先交給我保管。屆時聖院會托人将騎士徽章送到您的住所。”
卡尼亞斯颔首,将牛皮制成的文件袋放在他跟前:“麻煩您了。”
霍華德合上信紙,在抽屜裏翻了翻,一條皺紋在他眉心出現。
“請您稍等片刻。我的鑰匙大概落在了書房。”
鉑金之座騎士團很少有空降的聖騎士,因此他并不習慣将打開文件箱的鑰匙帶在身邊。
牧師收起松木手杖,手捧聖辭站起,向青年來時的路走去,黑色牧師袍帶着風。
陰影裏的見習騎士在暗地嘲笑他啰嗦古板的口吻與孔雀式的走路姿态。待牧師的身影消失在盡頭,他們齊刷刷轉過頭來,向卡尼亞斯比了個中指。
“只會靠裙帶關系的豬猡。”
黑發青年仿佛未聽見。
不過,現在可沒有第二個霍華德來遏制暴力行為了。
聖院禁止暴力,可禁止的那是“在教徒眼皮底子下發生的暴力行為”。
騎士的首領盧布是個體格壯碩的年輕男子。他大搖大擺地來到卡尼亞斯跟前,企圖以身材優勢在氣勢上壓垮這條菜狗。
但他沒比過。反倒卡尼亞斯比他高了半個腦袋。
西原凍土給予西方人挺拔高挑的身材,傳聞西部成年男性平均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東方帝都人則要矮上許多。
而卡尼亞斯在他的家鄉也稱得上高大。
青年低下頭,笑着打量他:“您有事麽,閣下?”
那目光裏含着年長者看待不知無畏的小孩般的嘲弄。
盧布心頭一怒,噌的一聲拔出他鑲嵌五色寶石的雕花佩劍:“可憐的娘泡,我讓你一只手!”
……
待步子緩慢的霍華德帶着鑰匙回到這裏,他詫異地發現,今天所有的執勤騎士全部倒在了地上。
唯一站立的青年仍舊正在石桌前。如果不是他腳下踩着盧布的腦袋,身姿應該會與他離開時保持驚人的一致。
“霍華德先生,我有個冒昧的請求——我想取回舉薦信。”
卡尼亞斯的話讓霍華德回了神。他不再觀察趴在地上的蠢貨,意味深長地看向青年。
“我可否問一下理由?”
“這是大人親手為我寫的第一頁紙,我想留下來作為紀念。”
霍華德扶了一下水晶眼鏡,似乎在斟酌他的言語是否真誠。
“暫時不行。”老人将信折疊好,收進一個黑鯊綢盒子,“每封舉薦信必須由教皇陛下過目。當有人成為聖騎士長後,您可以與他做個商量。”
卡尼亞斯走時,牧師一直注視着這名年輕人的背影。
霍華德仿佛瞧出了什麽,但他沒有說。
與他無關的事,他從不會去做。
帝國學院與聖院相距不遠。卡尼亞斯回到公寓時,看到一只小熊貓慢悠悠地沿着紅磚砌成的矮牆上邊走到他跟前,嘴裏叼了一包風信子的花種,擡起頭朝他眨眼睛。
他笑着揉了揉熊腦袋,接過它銜到自己手心的紙包。
青年的手溫暖而有遒勁,希德被他揉得有點舒服又有點害羞。熊把小狐貍似的紅耳朵往外撐了一下,心裏思考着要不要躲開他。
這樣顯得自己矜持一點。
沒等熊打定主意,卡尼亞斯捉着他兩只前足,把他從矮牆上慢慢提了起來。
毛絨絨的熊腦子瞬間當機,耳朵豎直。
理智告訴他要立刻馬上迅速蹬青年一腿子,但是他好像突然間沒了力氣。
迷茫的小熊貓吸了吸鼻子,眼球上滾着一層水霧。
卡尼亞斯托着熊的後腿,像是摟着嬰兒一樣把他輕巧地抱在懷裏。
幸好小熊貓的臉本來就是紅撲撲的,看不出他原來的臉色。
他感覺到青年的手順着他的耳朵,揉着頸部的絨毛,然後撫過頸骨、脊椎、肚子。
卡尼亞斯手上的繭子生得恰到好處,熊舒服成一灘果凍,雞皮疙瘩都炸得七葷八素了。
卡尼亞斯很早就想捏一捏這只特別愛害羞的熊崽子。
聖子大人對他不設防的這幾天,确實是個好機會。
小熊貓趴在他胸膛上,聽話地讓他安撫,眯着眼睛,惬意地将粗粗的毛尾巴擱在他胳膊上,乖巧得像顆液體團子。風吹過來的時候,會在小動物的肚子上起一層特別可愛的絨毛的波瀾。
和森林裏那些野生的物種不同,他懷裏的熊一點都不刺手,暖和又柔軟,像毛茸茸的抱枕,和他想象的手感一模一樣。
他注意到小熊貓的爪子蜷在一起,似乎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青年笑了一聲:“抓吧。”
那雙燦爛的金眸往他臉上掃了一眼,然後小熊貓小心地将前掌按在了他的肩上。
帶着點重量,好像按進了他的心裏面。
希德給卡尼亞斯寫推薦信,其實還包藏着一點很小的私心。
現在聖騎士團裏當值的那些人,基本上來自朝廷派系,或者僅忠于教皇的清流,魚龍混雜。他都不認識,也無心卷入紛争。
接觸卡尼亞斯之前,他甚至沒想去動用這項權力。雖說聖騎士是因效忠光明聖子而誕生,可世界上能對毫無幹系的人施以關懷,這種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
維拉說她是個意外。
在希德心裏,卡尼亞斯也是意外,雖然是令他有點不安的意外。
于是,為了看住這個意外,小聖子讓他成為了自己的騎士,
這個帶有童話韻味的、有一些浪漫色彩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