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片
“哎,小寇子,敷,敷。”
邊牧好笑,這人是真憨啊,誰也不會拒絕一個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尤其,還是個可造之材。
一處沙發,兩個男人,邊牧剛才先去沖個澡,換身棉麻的睡衣,身上的水汽還沒散去,帶着股蕰潤,短發濕漉漉的貼着,邵寇站在他身後,五指交叉在他濃密的發間,來回穿梭,風筒呼呼的冒着熱氣,嗡嗡嗡的打斷着心頭細膩的觸碰。
他的頭發一直都是像個刺猬似的高高豎着,難得讓邵寇見着這麽溫順的側面,這樣就顯得像個未成年,面容更加稚嫩,明明還是個男孩子吧。
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只有邵寇弄出來的各種稀碎聲音,沒有鬥嘴的時光,還是飛快。
有很多人,非常喜歡看日出,黑暗中乍現的萬般光芒,讓人神迷,但其實,日出很簡單的,好嗎,每天都有,只不過是你能不能起的早,能不能有耐心等的到,更美妙的是,你每天看到的日出都不會是一個樣子,它也許光明,也許晦暗,也許被遮擋,也許被掩蓋,但如果你身側有人陪伴,或許心頭會有太陽升起,不管外面是刮風還是下雨,它依舊掙脫青色,把天空染上萬丈金光。
這般美好,熟睡的邊牧不會知道,而正繞着村子跑步的邵寇也不曾擡頭。
錯過,即是等待,等待着,再次遇見你。
今天,是春分,邵寇立春沒吃着春餅,幹脆今天烙點,鍋裏還是粥,紅棗蓮子八寶粥,煮的糯糯的,放幾塊冰糖,擀上面,撲鍋裏,很快一張張薄餅出鍋,切了點肘子肉和蔥絲,炒了個綠豆芽,胖胖的一個個,喜人着呢。
邊牧打着哈欠下樓,他聞着香味下來的,頭發還是趴着,擋着眉毛,拍了下他肩膀,語氣慢慢,“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你就是個典型的夥夫。”
“你就是個典型的大款。”
邵寇沒回頭,鏟子翻轉,盤子裏落進去一張,掀唇反譏說。
後頭的邊牧真想一腳把他踢飛,哼哼說,“咖啡。”
“我磨的豆漿,你喝吧。”
依舊沒回頭,他打算用臘肉炒個京醬肉絲,想起來回頭指着上頭的櫥櫃,“裏頭有糖,你自己放。”
哎,這個老男人,又忘了自己是個打工的吧,還敢使喚他,哼,轉身坐椅子上,拿出來手機刷微博,這幫人,成天就知道泡模特,泡姑娘,沒一個正經人,不屏蔽你們屏蔽誰,關了,懶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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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如看那個老男人一邊烙餅一邊炒菜呢,手腳挺真夠麻利的,不當廚子可惜了,不對啊,在他這兒,也就是個廚子的功能。
“哎,你這做菜的手藝擱哪傳下來的啊?”
瞧着有模有樣的。
邵寇一樣樣的碼盤上桌,遞給他副筷子,說,“自學的。”
“哦?”
這個,自學成才?
“人總要吃飯,不能活活被餓死吧。”
邵寇看他動筷了,自己卷張餅,就着粥吃。
“你這種想法很悲哀,這些食物,我們都該用心去感受,它內裏的豐厚被我們汲取,然後散發出能量,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你還以為是啃樹皮果腹的時候呢。”
他心中是一片草原,自然看到的都是悠悠青綠,可邵寇的心中,是一片寸物不生的廢墟,狼煙彌漫。
對面的男人沒有回話,邊牧在桌子下踢他一腳,語氣含着威脅,“小寇子,與人說話的時候,要有始有終,有問有答,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男人擡眼,與他對視,如刀鋒的臉龐沒有往日憨厚的笑意,反而像外頭仍未開化的冰層,凝固堅硬,他說,“因為你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邊牧自動解讀他的下一句,因為他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所以,他不懂貧窮人的悲哀,不懂其中的心酸和無奈,不懂其實吃飯是與生死息息相關,捆綁挂鈎的,沒有飯吃,饑餓,這些都距離他奢靡的生活太遙遠,所以,我對你,沒有話可以講,即便講了,你也不會明白。
小瞧誰啊,他明白呢着,不就是你小時候沒飯吃,所以自己學的做菜嗎,這有什麽難以啓齒的?
“你就直接說,你家小時候窮,所以吃不起飯,真是,我家雖然有錢,但也不意味着,我就是不懂生計的臭蟲。”他抿口豆漿,繼續說,“小寇子,你的想法真的需要改正,等會兒去城裏,你該多讀讀書,這個世界多麽美好,你偏偏坐井觀天,你的以為,真的與事實相差甚遠。”
邊牧自認為自己熬的這鍋心靈雞湯很美味,但,其實,邵寇只想對他說兩個字,呵呵。
果然,吃過飯,他就張羅着要去洗車,然後進城玩耍喽。
邵寇先收拾碗筷,回身見着那個小祖宗煥然一新的下來,手裏拿着個手包,遞過來,指了指裏頭,“你可拿好了,我的全部身家啊,咱倆去徹夜嗨皮。”
這興奮勁兒像是個剛放出大獄的,憋壞了吧。
他也趕緊收拾收拾,鎖好門,去庫裏開車,正好遇見個大娘,要去城裏姑娘家,打過招呼,他尋思這天兒不好等車,下來把後車門打開,讓她坐到後面,老大娘可不敢坐這貴車,知道他也是個打工的,說啥也不上,只身往前邊路牌那走,胳膊上挎着一籃子鵝蛋和煎餅。
車身流暢的經過邊牧的身側,停下,聽着他又開始毒舌了,“你是蝸牛爬過來的吧,敢不敢開快點。”
邵寇看着後視鏡裏的身影,毫不留情的噎他,“有能耐你開。”
嘿,“我發現你現在脾氣漸長啊,敢這麽跟我說話,我到底是不是你老板了,還想不想要開工資,還想不想要漲工資?”
手掌按兩下喇叭,降下車窗,沖着路邊臃腫的大娘喊說,“大娘,快上車吧,我們小老板特地請您上來呢。”
邊牧擡頭看着前面駕駛位的二傻子,又看看道邊上的,恩,那個老女人,誰,誰讓她坐啊,是誰說的?
剛想質問他,你他媽的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老板,就見着那個老女人伸手敲敲車窗,瞬間,他的眼前就真實的呈現出了她的模樣,人老了,會變成什麽樣子呢,大概是像秋天幹枯的樹枝,斑駁又不健康,她的鄉音很重,有點像姥爺午後給他讀書時的那種韻律,她的笑容很腼腆,說,“謝謝你,小老板,我走着到前面坐客車就行了,不敢麻煩您,您快走吧。”
莫名的,邊牧嗓子有點堵,像是有塊棉花吸水膨脹了,他是個有潔癖的,有原則的人,好吧,也有可能今天把潔癖落家了,沒帶出來。
他長腿跨下車,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恩,“大娘,你東西多,坐後面,上車。”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盛情難卻了,大娘矮身進去,小心翼翼的捧着籃子,別給人家坐墊弄髒喽。
邊牧系好安全帶,斜瞥一眼正襟危坐的老男人,“大娘,你可把東西捧好了,這個司機開車手法可不怎麽樣。”
邵寇為了徹底展現他的開車技術,一段半個小時的路程被硬生生的拉成了一個小時,皆是因為副駕駛上坐着個山寨盜版的交通警察.
“這不能左轉,你沒看見啊。”
“這有限速,你眼神不好啊。”
“這麽大的道,你就偏偏往坑裏開,眼瞎啊,你。”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坐在後座的大娘聽着都戰戰兢兢,想幫着小寇子說幾句話吧,卻是不知曉該怎麽開口,直到被他低沉黯啞的嗓音打斷,“大娘,沒事哈,老實坐着,小老板就是刀片嘴豆腐心,诙諧幽默。”
邊牧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他是說相聲的啊,還诙諧幽默,還有,他的嘴型明明就完美又性感,刀片?那是什麽鬼?
邵寇像是知道他所想,轉頭睇他一眼,只是輕輕的一個眼神,先開口,“難不成,是菜刀嘴?”
車入人流,來來往往,副駕駛位上的男人把一刻不停的嘴巴合上微抿,眸光裏帶着細散的笑意,手伸到前面的顯示屏上劃拉出首小清新的英文歌,瞬間在小小的車廂中傾瀉下來,舒緩溫柔,如山中音律的合奏,灌慢滿耳。
“我建議你還是多讀書吧。”
你個沒文化,特可怕的人。
大娘下車後還真誠的謝了又謝,邊牧這才表達了他的看法,“你認為我不會讓老人家搭個乘車,是不是?”
邵寇無語。
是真的不知道怎麽進行這個話題,他固然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應該先征求他的意見,畢竟車是人家的,他只是個小打工的,但是,在他的另一個思維中,助人為樂是一切的根本,救扶傷困是他的職責所在。
所以,他采取了這麽一種趕鴨子上架的方法,再一個,他把邊牧當成了個不成熟的孩子吧,一點小事,不足挂齒。
男人也有心思缜密之人,說的就是邊牧。
“你的這種行為,真的讓我完全不能理解。”
作者有話要說: 邊牧:我建議你還是多讀書吧。
邵寇:我就是個粗人。
邊牧:什麽意思?就是說讀書也改變不了你身上的獸性呗。
邵寇:對,已經根深蒂固。
邊牧:為什麽我覺得你在胡亂的開車,絲毫不考慮我這個博士的感受。
邵寇:很抱歉,我的信號燈壞了,此時此刻,馬上就要沖上雲霄。
一天不罵他傻逼就渾身難受的邊牧:傻逼,你他媽開的不是直升飛機,是個快散架了的拖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