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08年
震耳欲聾的音樂把馬可擊得頭痛,可他還是朝那位高高的金發男笑了笑。那男的很辣——比馬可小幾歲,體态健美,看上去像是玩沖浪的。他也醉得一塌糊塗,用一雙失焦的藍眸子看着馬可。
“再來一杯嗎?”金發男喊着問。
馬可搖搖頭。他已經喝了幾杯,這樣的微醺令他興致盎然,不過再來一杯他就會酩酊大醉,沒準還會吐得不省人事。
金發男聳了聳肩,把一只汗濕的手搭在馬可裸露的肩上。然後他帶着詢問揚起眉毛,偏頭示意出口的方向。
馬可溜下凳,跟着他穿過喧鬧的人群。金發男看起來有些面熟,但馬可不确定到底是因為他們在哪兒有過一面之緣,還是單純因為他長得像馬可的某位露水情人。不過,這些情人們的面孔早已随着記憶變得混亂模糊,而且馬可也從來沒心思去記他們的名字。
馬可一走出去便感受到了寒意。他身上那件薄背心根本沒法禦寒,不過他住的公寓走幾個街區就到了。沖浪男也許是醉得感覺不到冷,就那樣靠在磚牆上歪着嘴笑。“去哪兒?”
“你家。”
沖浪男搖搖頭。“不行,我室友肯定不讓。”他說的或許是實話,或許他在家裏有位固定的伴侶,又或許他只是懶得去想搞完以後要怎樣委婉地把馬可趕出家門。“你家呢?”
“不行。”馬可從來不帶別人回家。
“媽的。”沖浪男用一只手指勾住馬可的皮帶環,把他拉近,另一只手捏了捏馬可的臀。“我沒錢去汽車旅館開房。你有錢嗎?”
“沒。”
“那……”金發男四處望了望,歪頭指向街對面的小巷。“那裏挺隐蔽的。或者我們可以回裏面去。廁所雖說有點擠,但——”
“在巷子就好。”
沖浪男一手摟着馬可的肩膀,步履蹒跚地穿過人行道走上街。一輛汽車快速駛過,輪胎在潮濕的路面上吱吱打滑,所幸街上空無一人。連夜店保安都不見蹤影,沒準是進裏面去避寒躲雨了。
巷子裏散發着垃圾和濕紙板的臭味。沖浪男把馬可推到牆上——濕漉漉的排水管道抵着馬可的背——然後狂亂地吻上他的臉,讓馬克聯想到了金毛獵犬。一只喝朗姆酒的金毛獵犬。男人的手也沒閑下來,拽着馬可的襯衫,扒着他牛仔褲的前裆。
馬可準備跪下去解開滑板男的牛仔褲。他得速戰速決,因為他冷,頭也疼得愈發厲害。然而這時街上傳來砰一聲巨響。也許是一輛卡車碾過什麽颠簸了一下——沒什麽大不了的。而那聲響讓馬克的身體瑟瑟發抖,在他腦海裏回響,一股酸水從胃裏湧了上來,他的視域模糊一片。他推開了沖浪男。“我得走了。”
“什麽?”沖浪男歪着頭,看着更像小狗了。
“走了。我得走了。”
“可我們還沒——”
“很晚了,而且我很累。裏面還有大把男的,找他們去吧,好嗎?”
馬可以為男人會生氣。實際上他正盼着他發怒,因為這樣他就有借口吼回去了,從圍困他的無形厚殼中爆發出來。然而沖浪男看上去卻只是有些受傷,還有些困惑。“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不好意思了。明早還要上班。”
“後天就是聖誕節了。”
“所以明天是最繁忙的購物日。我幹零售的。”
如果沖浪男有工作的話,估計他也不會整天在那兒疊衣服,說服女人她們穿上那些醜裙子有多漂亮。他一看就不是那種能起個大早的人。他搖了搖頭。“太糟糕了。”
“是吧。抱歉了。”
“嗯……随你吧。有機會再約吧。”
“行啊。”
馬可站在巷口等男人走回夜店,然後自己回了家。
* * *
聖誕節放假也沒什麽好的,因為這意味着馬可會孑然一身地待在公寓,無處可去。他想過去影院看場電影,但似乎沒一部能挑起他的興趣。而他一整天都耗在了沙發上,從拉爾菲差點用槍打掉自己的眼珠①,看到喬治·貝利對自己作出的抉擇後悔萬分②。他打電話給克裏絲塔,和她簡單聊了幾句,她的寶寶全程哭個不停。她說她過得還不錯,也很喜歡北卡羅萊納。再過幾周她的男友就要服滿兵役從伊拉克回來了,之後可能又要被派遣到格魯吉亞。幾十分鐘後她得去教堂做禮拜。他沒給夏娜打電話了,因為她和她的未婚夫在歐洲旅游,馬可記不清他們現在到底是在西班牙還是葡萄牙了。
①A Christmas Story (1983) 。主角是一位叫做Ralphie的九歲男孩,一直盼望着收到一把手槍作為聖誕禮物,而母親、老師甚至聖誕老人都只會給他同一句警告:“你會把自己的眼珠打掉!”
②It’s a Wonderful Life (1946) ,主角Ge Bailey企圖在聖誕夜跳河自殺,守護天使受上帝派遣下凡來保護他,他對天使說:“我希望我從未出生過。”天使滿足了他的這個願望,讓他去看看這個他從未存在過的世界是怎樣的。
夜幕降臨,馬可終于忍不住從抽屜裏拿出了斯科特的筆記本。他不常翻看這個本子,而每當他這麽做,他都多少能說服自己斯科特還活着,還安好,而且還過得很快樂。這世界怎麽能離了這樣一個能畫出有趣的卡通警察、咖啡師和出租車的人呢?還有誰能像他一樣畫出拯救小狗的超級英雄,用鉛筆就能畫出冰川的景色呢?
也許斯科特在找他。夏娜畢業之後,馬可就從之前那間車房搬了出去,給房東留了他的手機號碼,請求他們如果斯科特出現了就把這聯系方式告訴他。不過房東很有可能丢了他的號碼,或許他們後來為了抵稅賣掉那間衰敗的宅邸,最後只能遷居。
沒錯,這一切只是愚蠢的空想罷了。馬可知道,真實生活中不會發生那種事。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童話故事,不存在相互糾纏的命運,更不存在勇敢拯救的壯舉。有些事一帆風順——比如說夏娜那前途無量的遺傳學研究;有些事柳暗花明,比如克裏絲塔走回正途,如今有了女兒,還有位可靠的男友;還有些事無疾而終。人會死。希望會滅。人們會發現喬治·貝利的屍體漂浮在河面,拉爾菲死于一場瘋狂的槍擊事故。
“如果夜店還開門就好了,”馬可咕哝道,而他內心并不這麽想。前幾個晚上他在夜店玩得都并不愉快。他疲憊不堪,麻木空虛。天哪,他太孤獨了。
他将電視調到了一個和聖誕節毫不相幹的節目——一部講述潛艇建造的紀錄片——然後調低音量,給自己倒了一大杯蛋酒。他裹着紫色絨毯蜷在沙發上,随手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書翻開。“聖誕快樂,斯科特。”他低聲念道,開始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