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十四回
絲絲轉回身,只見風無忌眼底漆黑已然不見一絲情緒。她知道,那已是他最後一層保護,她不忍心破壞這最後的屏障,無法想象那後面是怎樣血淋淋的景象。
風無忌只感到胸腔裏有東西在翻湧,狂亂的膨脹,卻無處發洩。他只想找一個人打到你死我亡血肉模糊,讓血肉的痛沖緩胸口的翻湧,絲絲仿佛能夠懂得他的感覺一般,突然間提劍襲來。
他幾乎不曾猶豫,立刻迎擊。
冷遇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情況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面對那兩人,他無法插手。
然而在絲絲動手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絲絲有意向他看了一眼。他一怔,看到絲絲接下來的行動,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出手極快,有招而無力,似乎每一步都在将風無忌從這裏引走。冷遇看了眼缺月和其他人,見無人阻止,轉身追了出去。
絲絲将風無忌引離原處,走了很遠才突然收招,風無忌驀然驚醒感到方才仿佛被靥住了一般,眼中什麽也看不到,直到此刻才明白絲絲的意圖。他的眼神沉下來,低聲道:“你何必引我離開,難道你認為無法報仇,我還會憐惜這一條命麽?”
“就算你想死,我還不想你死。你就當我自私,但是我不會讓你再回去。”
“若我要回去,你認為你攔得住我麽?”
“若新月想要攔着你,你認為你有機會回去麽?”
風無忌突然一陣虛脫,手中的劍也掉落地上,一手抓緊前胸衣襟,一陣窒悶——“你——!?究竟是何時……”
絲絲微微苦澀淺笑,“新月如果要對一個人下毒,又怎會給人發覺的機會?”
風無忌剛想要運功,內力卻仿佛被打散了一般,提不起絲毫,頭腦間漸漸恍惚,只剩下絲絲的聲音……
“你不必抵抗,這會毒已經走遍了你的七經八脈,就是運功也來不及……風無忌,你遠遠的走吧,就當卓絲絲薄情,就當風絲弦早已經死了,這一次分別……我們真的不要再見了。”但願老天這一次能夠聽得到她的話,從此相忘于江湖。
風無忌的身子倒了下去,絲絲走到他跟前跪坐在地上,抽出帕子一點點去擦他嘴唇上殘留的血跡。這劍眉細目,性感薄唇,還有尖削更勝女子的下巴,從此都要看不見了麽……
冷遇趕來,遠遠看到他們,他知道絲絲不會傷害風無忌,稍稍慢了腳步,不忍驚擾。
他走到絲絲身後,絲絲沒有回頭,只是一邊擦拭血跡一邊低聲囑咐,“我下了藥,他應該會昏睡個三五天,就算醒來了三個月內也毫無內力,這段時間應該夠他稍稍冷靜一下。他體內有蟲脈,偶爾可能失控,我分析過,除了體溫,可能也與情緒有關。這兩個月我做了些藥可以抑制蟲脈活動,跟鎮定劑有些相似,不過有副作用也會抑制人的情緒,我一直擔心吃多了會不會變得薄情寡欲的,想再改進一些,還沒有起名字……現在正好,也不用改進了,他吃正好。名字……就叫[忘情]好了,俗了點,但是挺貼切。過兩天我會找人把藥送到你手上……”
Advertisement
“卓姑娘,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在水榭已經十年了,早已經适應,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裏生活。”
“但是那時候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絲絲緩緩站起來,面向他,“知道了又如何?我沒有風絲弦的記憶,那些事情我沒有經歷過。就算記得,風絲弦才只有七歲。七歲,十年,孰輕孰重?你只當我薄情,不必再勸我了。終究是我對風無忌的感情不夠深,若我願意,與他同生共死又如何?可是我不想。我不願與他颠簸流離,背負着仇恨生活。你帶他走吧,這些話,你就原話對他說。”
冷遇緩緩伏下身去抱起風無忌,絲絲看着他高挑的身子在冷遇懷裏顯得那樣細瘦,心裏微痛。他明明和冷遇差不多高,卻抱得如此輕易。沒有了清醒時的犀利,此刻他緊閉雙目的臉龐那樣脆弱,讓絲絲不忍再看。
冷遇卻靜靜看着絲絲,她果然是滄冥水榭的人……唯有滄冥的白衣,才真正襯出新月之名,比任何一種裝束都更适合絲絲。此刻的她,便如石牢初遇時那種驚為天人的震撼,只可惜那種美很快便被‘小卓’的僞裝遮掩,他竟然看走了眼。倘若沒有……那又會發展成怎樣一種情景?
“卓姑娘,我只問你一句……第一夜去盜青龍劍的人,是不是你?”
絲絲睫毛顫了顫,微微垂下眼眸,“是。”
冷遇沒有再說話,緊了緊抱着風無忌的手臂,轉身離去。
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她明明只想輕輕松松的過日子,可以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偶爾找點刺激,冒冒小險,當然一定要全身而退,任務還是要完成的,雖然有時候很難,很曲折,但是都沒有多大的威脅……她明明一直在過這樣的日子,受點小打擊,遇到點小困難,但從來都沒有傷心,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的胸口好悶,好像重重的堵了一塊東西,無法呼吸。又像睡夢裏被靥着了,好像拼命喊叫,卻發不出聲音……
她轉身回走,大門外重人已經散去,她徑自回到水榭裏,只見白玉臺上那具從風無忌房間裏被拿出來的琴已經摔成兩段,笑無情毫無笑容的站在一邊。
她走過去,慢慢蹲下身,看了眼那琴,終是無可修複了。
深呼吸,慢慢站起,才好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這琴公子既然已經給了我,何苦摔了呢。”
笑無情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眼底冰冷一片,“既是我給的,便能收回來!新月,我就是平日太由着你,由着你去胡鬧,記住,別挑戰我的耐心!”
絲絲有些亂,十年了,十年前那個有點別扭有點硬撐大人樣的小白蓮她似乎是懂得的,可是為什麽他越長大,她就越不了解呢?她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只是現在好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應付。
“随你。”她已經很用力,也只有力氣說兩個字。
“果然是把你給慣壞了……看來也該放你出去,讓你看看缺月和風殘月在外面都做些什麽事,從今日起,你便跟着缺月一道出任務,看看你這條小命能挨過幾回!”
絲絲是真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慣着她了?深深呼吸,仍舊只有兩個字:“随你。”
笑無情冷冷哼一聲松手将她往外一推,甩袖走人。絲絲沒防備,險些向後跌去,卻被後面的一道肉牆擋住,餘光裏見着一片黑衣,是寒水月,輕聲道:“謝謝。”
寒水月扶了她站穩,“公子在氣頭上,過了就好。”
絲絲點點頭,依然不知道他氣得什麽。不過是放了個人幫他積點陰德少比血債,哪裏至于。只是她無心思考,她的胸口依然堵着,喉嚨裏好像滿滿的塞了石頭,只想找些事情做,好像只有做些什麽,讓身體不停的勞動才能分散了注意稍稍減緩。
寒水月低頭看了看她,“我送你回房。”
絲絲再點頭,好,回房,回去照顧小九,她就不會想太多。
剛走出不遠,就見風殘月散散的站在那裏,臉上挂着微微嘲諷的笑容,等着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