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為了配合證據收集和校核,警局的人這兩天都忙得焦頭爛額。李隊勸阻不成,再加上雷勵進又列出了一條天衣無縫的計劃,他根本沒時間思考。
加上章雲嬌的案子逐漸浮出水面,社會各界也開始關注,甚至有匿名人在網上發布了死者的身份信息,引來衆怒。
雷勵進給出的說法是:“秦舫在大陸犯過罪,證據我都幫你們搜集好了,如果你們不配合,我只好單獨行動。再者,章雲嬌一旦暴露,對秦舫根本沒好處,到時候等他有準備了,你們會花費更多的力氣。”
李隊沉默,還在考慮各種利弊。
“現在,只需要你們警方配合,保證沈謙的安全。”
半響過去,李隊一根煙差不多也抽完了。他轉過身來,看向雷勵進,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們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任何計劃都有纰漏,一旦對方的情緒不穩定,槍子兒可是不認人的。”
雷勵進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疊照片,推到李隊面前,“老李,以前我們是同路人的時候,我對死亡看得不是很重。但現在,你看看這些。”
一共有八張照片,沒有一張不是血淋淋的。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在死前遭受了巨大的侮辱。
李隊神情凝重,不敢将視線過多聚在照片上。
“秦舫好這口。”雷勵進用手指重重地點了點其中一張照片,“這個女孩兒死的時候,十二歲,現在她的父母正在全國各地奔波尋找她的下落。老李,自從我不當警察後,看清了很多東西。秦舫這種人,你不就地解決他,他會翻出更多花樣。你敢不敢堵上你的職位?”
他不容忽視的語氣和視線像千斤重的沉鐵,一點點打壓着人的意志。
李隊咬緊牙槽,“你這是讓我步你的後塵!”
雷勵進往前走了兩步。
他說:“老李,還記得幾年前我們一起執行任務,你差點被推下樓那次麽?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條命。”
“——行不行?”他步步逼近。
兩人用無言對峙,心思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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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李隊面色凝重地走到窗戶前,拿出手機給在家的老婆打了個電話。
“阿芬啊,過幾天,我可能要卷鋪蓋回家了。”
一天後,劉言等人穿着便服,潛入一棟大廈的停車場。
下過雪後的上海更加冷了。
大廈二十一樓的一間會客室中,飄散着縷縷茶香。房間裏除了沙發、書櫃和花瓶,空蕩無比。
秦舫坐在沙發上,戴了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對面,是一臉淡定的雷勵進。
“我要的人呢?”
雷勵進啜了一口茶,擡眼,朝門口的方向打了個響指。
門被推開,雙眼被黑布蒙住、嘴角和臉頰上淤青明顯的沈謙被人擡了進來。
秦舫站起來,眼帶防備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後又說:“雷老板,還有一個人。”
“秦先生別急。”雷勵進招呼他坐下,“都是做生意的人,我最講的便是信用。你要的人,我保證給你送到。只是,我們是不是也該來談談條件了?”
秦舫皺着眉,再次坐下。
這次談判,雙方都沒有帶人。一目了然的屋子裏,秦舫也留了一手。
他看向趴倒在地上的沈謙,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放心,我給他注射了僵硬肌肉的東西。”
“雷老板果然識大體,你要的,我自然會一點不少。”
對面大廈的樓頂上,潛伏在暗處的狙擊手正全神貫注地盯着雷勵進的手勢。
只是,沒過多久,天上突然下起雨來。
秦舫朝窗外看了眼,而後端起茶杯,盯着上面的花紋看。
“聽說雷老板已經是幹警察的?”他旋轉着杯子,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話。
雷勵進喝茶的動作突然頓了下,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
“是。”
“離職原因是什麽?”
杯子裏的茶葉沉沉浮浮,搖擺不定。
“秦先生想知道?”
“很有興趣。”
雷勵進慢條斯理地說:“因為我放走了一個殺人犯,而那個殺人犯,後來成為了我的事業啓蒙者。”
笑了笑,秦舫摘下帽子,“你們當警察的,就沒有犯過一點錯?”
“秦先生,我不是警察了。”
秦舫眯起眼睛,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支槍,裝上消音器,一步步朝沈謙的方向走去。
雷勵進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
一分鐘後,秦舫朝沈謙的右大腿開了一槍。
血很快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雷勵進鎮定地起身,來到沈謙旁邊。
秦舫收起槍,瞥了他一眼:“雷老板,章雲嬌人在哪裏?”
匆匆看了一眼槍彈的位置,雷勵進撇開視線,将門打開。早就站在外面的章雲嬌頭發散亂,衣着單薄,濃煙的妝已經花得不成樣子。
一個人将她推了進去。
進門前,章雲嬌看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沈謙,麻木地扯開唇角。
見到秦舫的第一眼,章雲嬌就跪倒在地上。連續幾天的精神折磨,讓她已然崩潰,“秦總,救救我。”
秦舫面無表情:“你也是個廢物。”他冷哼一聲,“廢物留不得。”
雷勵進:“秦總要解決人,還是回去解決吧,留我這地兒一個清淨。”
“那是自然的。”
章雲嬌渾身都顫抖得厲害,以前那些淩亂的片段在腦海裏飛快地走了一遍。她開始蒼涼地笑,最後,她想起了女兒雙雙。
“讓我看看我女兒吧,讓我看看她……”
雷勵進皺眉,正想拒絕,卻聽秦舫說:“雷老板,她女兒是在你這裏吧?帶過來,正好我也看看。”
外面的雨有下大的趨勢,在這樣的黑夜裏,狙擊行動很不好展開。
沒過多久,雷勵進就讓人把雙雙從底樓的休息室帶了上來。全程他吩咐得很快,手下也行動迅速,沒有耽擱一秒。
血跡已經蔓延至腳下,雷勵進有點擔憂。
雙雙一進來,章雲嬌就撲過去。
孩子來到這樣的環境中,很快就大哭起來。
“媽媽!”
“雙雙,雙雙……”章雲嬌緊緊抱住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秦舫好笑又諷刺地看着這一幕。他再次将槍掏出來,對準沈謙,雷勵進正想阻止,小女孩兒卻突然停止哭聲,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壞人,你要對我爸爸幹什麽?”
“雙雙,別說話。”章雲嬌将她鉗住,“噓……”
“壞人,爸爸流血了!”
秦舫盯着這小娃,突然彎下腰,從章雲嬌手裏将她扯過來。
“秦先生何必跟孩子過不去?”雷勵進半開玩笑地說。
秦舫一只手将她舉高,拿另一只手上的槍去拍她的臉。章雲嬌尖叫起來:“放開她!”
“閉嘴!”秦舫眼色淩厲地看過去。
她跪着給他磕了兩個頭,語氣卑微至極:“秦總,求求你,放了我女兒……”
“壞人,壞人……”雙雙蹬着兩只短腿,不停地在空中踢。
秦舫不耐煩地把槍抵在她口中,小娃很快就說不出話來,只能低聲嗚咽。
黑夜,寒風,冷雨。地上的血跡散開來,咬牙忍耐的沈謙聽到來自遠方的聲音。
阿謙,阿謙……
他要留着一條命,回去兌現他給她的承諾。
都讓她等了八年,再不能讓她等一輩子。
秦舫很明顯地興奮起來,額上的青筋冒出來,表情猙獰。被他掐着脖子的小生命很快就面部泛紫,雙腿無力地吊在空中。
雷勵進默不作聲地擡起手。
狙擊手從遠處看到他的動作,卻因為下雨的緣故不好瞄準。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章雲嬌突然沖上去,秦舫往她這邊一瞥,擡起槍。沉悶的一聲之後,章雲嬌應聲倒地。
雷勵進仍舊擡着手,與此同時,另一只手探進背後,随時準備着。
下一秒,他的手往下開始猛地往下降。
賭上他的性命,來蹚這一次渾水。
來這裏之前,他對沈謙說過,這一次,他們要賭的是命。
那一刻,連呼吸聲都成了奢侈。
狙擊手最後一次調整了位置,扣動扳機。
——如果狙擊不成功,你可以開槍。
幾個小時前,李隊告訴雷勵進。
子彈射出,穿破玻璃,與秦舫的頭部只差了不到一厘米的距離。
沈謙咬緊牙關,屏住呼吸。
狙擊失敗。
——
救護車的聲音劃破天際,雷勵進捂着手臂上的傷口,跑進雨中。
被血跡和雨水沾濕的白布覆蓋在沈謙身上。雷勵進披着毯子,鑽進救護車。
濫好人——
他搖了搖頭。沈謙明明可以躲過這一劫,卻為了那個孩子,被秦舫給打傷。
雷勵進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在沈謙眼中,那個孩子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孩子的模樣。他救她,也是在救另外一個“他”。
沈謙陷入了重度昏迷,在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之後,命是保住了,情況卻極不樂觀。
第二天白天。
“請問你是病人的家屬麽?”表情嚴肅的護士攔住跑過來的女人。
一旁的雷勵進從她跑過來那一刻,就已經明白她是誰。
他走上前,和護士說了幾句,護士點點頭:“我馬上去聯系一下醫生。”
“麻煩你了。”雷勵進目送着護士離開,随即,他看向麥穗,“你就是沈謙的愛人吧?”
麥穗動作僵硬地點頭。
從這裏,她可以看見正在那道門之內躺着的沈謙。
她擡起頭來,看着雷勵進,“你是誰?”
“雷勵進。”
“他為什麽會受傷?”
雷勵進正視她:“他是英雄。”
“狗屁……”她不停地咬牙,來抑制全身的顫抖,“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
“中了幾槍?”
“……”
“請問……我先生他……中了幾槍?”
那一刻,雷勵進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眼前的女人,倔着一張臉,明明都快要哭出來,五官卻始終僵着。
“一共,四槍。”
她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到牆邊,埋頭蹲下。
——
當天晚上,沈謙的身體情況又開始惡化。
醫生從病房裏出來:“家屬是哪位?”
麥穗上前幾步。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內髒出血。我們還是建議進一步觀察治療……”
她平靜地聽着,時不時點點頭。
“做好心理準備。”離開前,醫生告訴她。
這個晚上,沈謙撐過了。
第二天中午,他第一次醒來。
麥穗坐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眼皮跳了跳,輕笑:“阿謙。”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手去夠她的臉。
她主動将臉埋進他的大掌裏。
冰冷,僵硬。
“對不起。”
“沒事,你要趕緊好起來。”
沈謙轉過臉去,望着天花板。
眼皮漸漸阖上,太累了。
連着過了好幾天,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告訴她:“我想喝你做的排骨湯。”
她扯開唇角:“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喝太油膩的東西。”
“我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他包住她的手,原本失了血色的臉看着比剛才紅潤許多。麥穗的心髒急劇往下沉。
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安撫他:“阿謙,你等着,我去給你做。”
走廊上明明沒有風,她飛快地奔跑着,大叫着醫生的名字。
我不要等你一輩子,我要苦盡甘來。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夏日的夜晚,走在鄉間小道上的年輕男女,做着對未來美好的幻想。
如果能夠回到那一刻,我希望,我可以在那之前,和你私奔到天涯海角。
生幾個孩子,開一個小飯館,種一片果園。
從此,你不必等待。